楚寻鹤淡漠扫了宴槿一眼,眸底没有任何情绪。
“娘娘醉了,望自重。”
说完,他转身往宴席大殿而行。
宴槿看着楚寻鹤离去的背影,眼底的光变得死灰。
是夜。
宴槿回到杏韵宫,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
在这场荒诞的身份互换中,她们一个是从小金枝玉叶的楚家小姐,最后成了高高在上的公主。
一个是从小备受磨难的影卫,陷入深藏龌龊的后宫,最后会死于萧帝的非人折磨之下。
她的结局,从成为一名影卫开始,就已经注定好。
没有人会在意她的过去,在乎她的将来。
是生是死,皆是命不由己。
彻夜无眠。
翌日,御花园。
宴槿出来透透气,却见假山后有两道人影在散步。
“还记得幼时你偷偷舀了母后酿的番椒,吃了大半罐,最后肚子疼得不行……最后哥哥和母后守了你一夜。”
“你很小的时候顽皮不已,趁着宫人还没有扫清积雪之际,拿回一大坨冰藏在了哥哥被子里……”
“父皇这些年很想你,有时间就会去马厩看那匹你曾经最喜欢的良驹,它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小马,性子傲烈,除了父皇和饲马的宫人,旁人都不能近身。”
北明王滔滔不绝地将儿时旧事一点点说给楚月柔听,恨不得将过往的种种在她面前重演。
只是楚月柔却不爱听这些,闪烁着眼神喏喏道:“小时候的事,我不记得了。”
北明王察觉到了楚月柔的不自在,神色温和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脑袋。
看着这一幕,宴槿心里泛开了一片酸涩。
第9章
这一切,是她儿时丢失的记忆。
兄长的温柔,本该属于她。
宴槿强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转过身不愿再看。
脚下踩着落叶传来的动静,让楚月柔瞧了过来。
“柔妃姐姐。”
楚月柔很是欢喜地朝宴槿走来,亲热的拉住她的手:“柔妃姐姐怎么在这……”
宴槿条件反射拂开她的手。
“谁是你姐——”
话还未说完,楚月柔却脸色大变地往后栽到。
噗通一声,御花园的池塘溅起水花。
宴槿错愕,自己根本没推她。
“槿槿!”
北明王连忙跳下水池,抱着湿漉漉昏迷的楚月柔上了岸。
附近的宫人都跑了过来,有人大喊着叫太医,还有人连忙拿披风盖在楚月柔身上保暖。
北明王恶狠狠的瞪了宴槿一眼,眸中皆是弑杀的戾气。
“本王定要让你千刀万剐,以偿槿槿之痛!”
他眼底的恨怒像是刀子一样撞在宴槿心头,她痛得无法呼吸,浑身颤抖。
槿槿。
这本是她的名字。
可是喊这个名字的人,此刻说要将她千刀万剐。
御书房门口。
宴槿一身单薄素衣跪在冰冷的地砖前,左侧脸颊有个清晰的五指红印。
那是她的兄长,北明王赐予。
他来求见萧帝,要杀了她以解心头之恨。
“不过是个妃子,北国有大把的美人,陛下若是需要,小王自可奉上美人百人!”
“陛下如此包庇意图杀死北国公主的一个妃子,置两国交情于何地?!”
北明王声声皆是控诉,恨不得将宴槿挫骨扬灰。
萧帝微微一叹息,放下手中的茶杯。
“柔妃终究是摄政王的妹妹,是去是留便由他决定吧……”
众人的目光转向一侧安静坐着的楚寻鹤,宴槿的心也在这一刻悬了起来。
原本无动于衷的她,握紧了袖中的手。
宴槿看不见楚寻鹤的神情,只听见他的声音。
“三日后,处死。”
处死令下,宴槿被关进地牢。
三日后绞刑,是楚寻鹤给她的体面。
潮湿的牢房,杂草堆满了地。
宴槿脸色苍白,双手环抱膝盖缩在角落,静静的听着外面的人声嘶力竭喊着冤枉。
她不冤枉,她本来就是双手染血之人。
少时的她是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从恶狗口中抢食,最后抢来的食物却被其他乞丐抢走。
他们只肯让她捡他们吃剩的东西。
她曾经痛恨命运的不公,也痛恨夺食之人。
只是因自己年纪小,又是女孩。
她常常用双手将自己涂成满脸污泥,害怕哪一天就在睡梦中被哪个乞丐卖去青楼。
直至那日,小乞丐遇上了她的神灵。
香车白马,华服少年揭开了帘子,他的手微微抬起,又放下。
小女孩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从此,她眼底有了光。
她的光,是楚寻鹤。
那夜她偷偷哭了很久,抱着热烘烘的馒头躲在角落里舍不得吃。
少年提灯找到了她,他们把脑袋挨近,依偎在一起,讲诉着彼此的故事。
一夜的时间很短,短到只有月落日升。
但属于他们的时间很长,一年,两年,直至十年。
但最后,永恒破灭。
她被他送入牢笼,处以死刑。
宴槿看着狭小窗口外稀疏的月光,泪如雨下。
她的一生,有太多不甘,还有太多遗憾。
地牢外传来脚步声。
铁锁被人打开,一个黑影走了进来。
宴槿回神,怔怔转头。
第10章
眼前高大的男人笼罩在黑袍之下,但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是从泥潭中将她拉出来的人,也是亲手将她推入地狱之人。
“摄政王来此作甚。”
她不再唤他主子。
他们的主仆关系,已不复存在。
楚寻鹤长身玉立,自黑暗中走出,默然的眼光落在她身上。
“你推她入水,害她险些丧命,没有将你凌迟处死,只是处以绞刑,这已是天恩。”
“天恩?”宴槿扯了扯嘴角。
他每次都能轻飘飘的将她的“生死”定下来。
一条人命,于他不过蝼蚁。
宴槿抬起眼眸,看着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男人。
“元和三年仲冬,主子派我去行刺吏部尚书,那吏部尚书知命之年,已是两鬓白霜,与我同去的人不忍下手,是我,一剑刺入他的胸膛。”
“元和五年仲夏,主子被派去治理水涝,回京途中,遇上埋伏,跟随您的影卫九死一生,活着的那个我,为您挡了一剑。”
一桩一件,她记忆犹新,细细数来。
那些年,皆是她受尽欺侮,忍辱负重,替他卖命。
她自戕身体,自毁容颜,护他死里逃生。
她为他清除障碍,满手鲜血,只为扶他上九霄之座。
可最后,落的却是如今这凄惨下场。
宴槿骤然上前,两手抓紧天牢栅栏,紧盯他的双目:“当年护你死里逃生,你言之凿凿,对月发誓,十年为期,许诺为我换一个身份与你并肩前行。”
“这些,你都忘了吗?”
她声声质问,犹如泣血。
楚寻鹤心口一阵阵沉闷,甚至不敢直视宴槿的视线。
几乎下意识的,他摇了头:“本王没忘。”
只是事到如今,他们谁都不可以有退路。
“不管怎么样,记住,哪怕你体内没有生死蛊,你也是本王的人。”
“本王许诺过的事,自然作数,三日后,本王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楚寻鹤说完,将手中的食盒放了下来。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面前憔悴的女人,转身离开。
宴槿弯腰捡起地上的食盒,身子贴着墙缓缓滑坐在草垛上。
一丝淡淡的百合花香冲散了牢房的腐臭味。
她打开盖子,看到里面摆放着一碟松子百合酥。
是她的最爱。
酥甜之味一点点在宴槿的口中化开。
她默不作声往嘴里塞,眼泪无声往下淌落。
被人喊打喊杀她没哭,被人冤枉她没哭,可当她发现还有人记得她喜欢吃什么时,再也忍不住了。
她还能再信他一次吗?
除了自己的抽噎,无人能回应。
……
日头慢慢升起,又慢慢落下。
宴槿将食盒小心翼翼抱在怀中,感受着残余的气息和温度。
突然,楚月柔带人闯进牢里。
“抓起来!”
一声令下,两个tຊ随从一人押住了宴槿的胳膊。
她拼命挣扎,可连日来的新伤旧伤,让她无力挣脱。
“你们要做什么?”她冷声质问。
楚月柔拿出楚寻鹤的令牌,带着视若蝼蚁的轻蔑之笑。
“奉摄政王旨意,吃了辞阳饭,提前送你上路。”
她话音落下,身后一个侍女端来托盘,盘中是一卷白绫。
宴槿脸色唰地一下惨白。
刚才楚寻鹤送她的食物……是行刑前的辞阳饭?
她心底残存的那一抹期盼,碎成齑粉。
月光照进天牢。
牢里的影子一点一点放弃了挣扎。
直至最后,了无声息。
……
翌日正午,日照当头。
午门行刑台。
楚寻鹤坐在主座上,不知为何心下不安。
他望着周围围观行刑的众人。
有一脸耐人寻味的楚月柔,坐她身边的是面色冷怒的北明王,以及看热闹的城中百姓。
那股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