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子吞金自尽了,在撞破他的未婚妻和他父亲幽会的第二天。
原本我以为,我的一生也就如过往的二十八载那般,顺遂且平淡。
哪里承想,人生的大浪又急又凶,把我掀翻,几乎把我溺死。
我的桡儿,从那么小的人儿,咿呀地学着叫我阿娘,后来,长成了翩翩少年郎。而现在,他就这么躺在我的怀里,任凭我怎么撕心裂肺地唤他,只是静静地躺在我怀里,像他小时候,我哄他睡着了一般,安静地躺着。
我这才晓得,书上说的钻心似的疼,原是这般滋味,浑身的骨头像是被人一根根敲碎,尖利的碎骨透过皮肉,一点一点拉扯着我。可真真是疼啊!
陆文斐跪在我边上,从背后抱着我和桡儿,哭着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呵呵!对不起?!我一把推开陆文斐,别碰我的儿子!
我感觉我已经游走在癫狂的边缘,不然,以往自诩优雅的我,现在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你走开!我不需要对不起,我只要我的桡儿,你明白吗?!我要我的桡儿!
我头发散乱,跪坐在地上,不停地打骂着陆文斐,不停地叫唤着,我要我的桡儿,我只要我的桡儿……
后来,陆文斐被我赶了出去,我实在不忍我的儿要面对着一个他喊着阿爹却与他未婚妻有首尾的男人,更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手刃了陆文斐。
陆文斐被赶出来后,没有离开,也不敢靠近。他也枯坐在门外,而我给我的桡儿唱了一夜的安眠曲。渐渐,我也安静了下来。
翌日清晨,我打开了房门。陆文斐、婆母、我爹、我娘、阿兄、阿妹都闻声看过来,见我没有做什么过激的事情,长吁了一口气,但大家都红着眼,尤其是陆文斐身上的长衫背后破成一缕一缕,还渗着血,想来婆母昨晚动用了家法。
婆母,见我出来,酝酿了好久,只巴巴唤了我一声,夕儿便又红了眼。
阿娘,桡儿的后事我想在放到长乐侯府办,事后,我会送份离和书过来,到时,麻烦您让陆文斐盖上私印,送官府备案。我向婆母福了福身子。
婆母也是真心疼爱桡儿,也待我宽厚,桡儿的离开,对她打击也很大,一晚不见,她的双鬓也生出许多白发。这大概是我给我的桡儿敬爱的祖母最后的尊重了。
而我,走向我的至亲们。他们只是一个劲儿红着眼说,夕儿,你还有我们,还有我们陪你……
是了,我不能倒下,我要给我的桡儿办个体面的丧礼,让他好好地跟这个世界说再见,我还有我的阿娘、我的阿爹、我的阿兄、我的阿妹……不能再让他们伤心了。
当然,还有我克己守礼的好丈夫,还有我儿听着她的名字便会红了脸颊的,那个天真烂漫的未婚妻……
桡儿的丧礼很顺利,只因没有请什么宾客,就只是在小小的佛堂里举行。
只是可怜了我的桡儿,生前他那般的爱热闹。
待桡儿丧事彻底完毕后,我又为他念佛了小半年。
到了除夕那天,我又换上了华服,登上了前往宫宴的轿辇。
幼时,因先帝薨逝,太后悲恸不已,遂将我养在身旁一段日子,聊以慰藉。
是以,我与太后感情还算深厚。桡儿出事时,太后也曾不断派嬷嬷来宽慰我,奈何当时心境实在低落,全全拂了她老人家的好意。
昨日,太后又派嬷嬷传话,说是身体不太好,怎么着也要见我一面才能安心。
也好,反正,过段时间,我也是要进宫拜见她老人家的。
一进宫门,便看见陈嬷嬷已立在宫门边上候着我,她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
彼时,我刚入宫伴驾,初到陌生环境,加之入宫前,阿爹、阿娘怕我调皮捣蛋惹太后生气,一个劲说着皇宫如何森严、贵人如何可怖。
以致,我入宫后,白日里尽装着乖巧懂事,使劲说着笑话逗太后开心,夜里,却时常害怕地躲被窝里哭着。
陈嬷嬷不知哪里知道这事儿,夜里便总是借说自己被窝太冷,要同我一道睡觉。
后来,在她暖暖的、带着皂角香气的怀里,我慢慢地适应了宫里的生活。
后来,更是发现太后和蔼可亲、全然不似外界传言那般可怕,便把阿爹、阿娘的嘱托忘得一干二净,成天在宫里玩闹,也幸得太后居然对此也表示欢喜,我就更无法无天了。
再后来,陛下也渐渐同我一同玩闹起来。
起初,他刚接过帝位,成堆的奏折、面上和善却各怀鬼胎地托孤大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但,谁让他是一国之君呢,总是要承担属于他的责任的,他总怕压不住群臣,便整日板着个脸,好提提自己的气势。
奈何,他同我一样,彼时还只是个孩子,况且他还比我小了三岁,怎能不爱玩闹呢?
渐渐,我们就一起玩闹,只是,面对大臣时,他还是面色板正的陛下,下朝后,我们便同普通家的小孩儿一般,斗蛐蛐、放纸鸢、掏鸟蛋……一样不落。
对此,太后只说陛下委实辛苦,又没有兄弟姊妹,难能有玩伴,就由着他吧。
到了我十三岁那年,终是到了要议亲的年纪,我便被接回了家里。
只是议亲委实坎坷,倒不是因我家世不好或肤貌无盐。
恰恰相反,长乐候长女,外貌基本随了我阿娘,她曾以貌美扬名京都,又得太后青睐,在身边养了三年,这些条件实在足以配得上京都上好的儿郎。
只是,好不容易挑了个家世匹配的,阿娘觉得对方五大三粗,配不得我。
亦或者,找了个外貌清秀的,太后觉得家世太低,毕竟她也是把我当女儿养着的。
再或者,好不容易找了个永安侯世子,外貌、家世都匹配,奈何,陛下又说,边界开始骚动,永安侯世子曾与蛮人打过交道,得派他前往坐镇……
至此,太后总想慢慢挑个好的儿郎,又怕我议亲太久遭人非议,便时不时地招我入宫小住,以昭示我还是那个独得太后宠爱的长乐候长女。
只是,待我再入宫后,陛下却不像以前那样总跟在我背后喊着,阿姐,只是,端端正正地坐在边上,听着我和太后说话,偶尔听到我们谈到开心的事儿,也会随我们一起笑着。
我还想,陛下是长大了呢,再不爱同我一道玩闹,只是碍于礼仪,不得不在边上陪着,过一会儿就会找个借口溜走。
但,他却一直坐着只听我们闲聊,直到吃了晚饭才往他的寝殿走去。
我回回入宫皆是如此,想来陛下也是喜欢听些宫外奇闻趣事的,还是那个爱玩、爱笑的少年,只是身份使然,他不能像以前那样总跟在我背后跑,那也太掉他帝王的威严了。
想通后,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莫名自豪感。
此后,每每在太后的慈宁宫里见到陛下,我总忍不住想调侃他,但又不忍心坏了他好不容易树起的板正形象,只得打趣地笑看着他。
而他见到我这样,眼神开始飘忽,总不肯看我,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得手握虚拳,假咳几声,慢慢坐我边上,无奈中又略带嗔怒地小声道,阿姐~。
我见他红了的耳廓,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每每这时,太后总是会很准时地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