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总是雾蒙蒙的,南尽欢的宿舍在潮阴的一楼,阴到白天不开灯就看不清四周的地步。
头顶的吊扇刚关,减速旋转,有种不顾时光流逝的悠闲。
床铺上隐约凸起一道人形轮廓,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不时发出咳嗽声,连半掩的床帘都在抖。
自那天后,南尽欢发了两天的高烧,此时刚醒,躺在床上玩手机。
微博有条热搜——某黄姓大学教授孙女学术不端。
南尽欢翻了翻,翻到一张学校的大合照,点开看的时候,照片已经显示404了。
再一刷新,连这个话题都搜不到了。
时颖拎着午饭推门进来,“好点了吗?”
南尽欢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唱戏的嗓子是本钱,南尽欢嗓子疼得厉害,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时颖在她眼前放下一盒感冒药,“喏,你猜谁给的?”
南尽欢不是不想猜,是不想面对这个答案。
时颖搬了把椅子,张开双腿反方向坐着,“我说句实在的,我在这儿待了快两年了,你是我见过沈辽追的第一个人。”
这两天时颖说了不少沈辽的好话,要不是南尽欢嗓子疼,高低得就这事跟她聊两句。
但此时她只能装聋作哑,默默吃着时颖给她带的中午饭。
低热量的减脂餐,因为戏曲演员也需要控制体态,努力保持身材。
每吞咽一口,就像小刀剌嗓子一样。
南尽欢吃了没两口,时颖突然从她肩膀上面阴森森冒出脑袋,“欢欢,你猜这饭是谁给你买的?”
“咳咳咳!”
南尽欢被吓得狂咳不止,喝了口时颖递过来的水,小脸都呛红了。
她用沙哑的嗓子问:“饭也是沈辽买的?”
时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南尽欢默了默,“他现在人在哪儿?”
“应该还在外面吧。”
南尽欢果断拿着手机冲出去。
沈辽也没想着南尽欢会出来,等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开,但见南尽欢跑出来,又扬起笑容走了过去。
“你身体好点了吗?”
南尽欢说:“谢谢你的药和饭,多少钱,我转给你。”
她声音状态很糟糕,明明很使劲说话,但发出的声音微乎其微。
沈辽愣了一下,紧接着笑得温和,“不用转钱了,你好好休息吧。”
南尽欢开口。
沈辽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你嗓子疼就别说话了。”
南尽欢拿着手机要给他转账,沈辽直接把她的屏幕摁灭。
“尽欢,真的别跟我客气,一顿饭而已,要不了多少钱。你要是真的过意不去,等你好了请我吃饭就行了。”
他又补了一句,“也叫上时颖一起,辛苦她在中间跑腿。”
周到,体贴,分寸拿捏得当。
南尽欢实在想不出来任何拒绝他的理由,只能点了点头。
她没想到,这段五分钟都不到的对话也能被人拍下来。
当天剧院里就开始流传着沈辽和南尽欢的八卦,都说沈辽这朵高岭之花,终究难过美人关。
......
八月的最后一场演出,南尽欢坐在后台,胭脂粉尘肆意地飞扬着。
这工作就是这样,一旦忙起来,连沈辽都顾不上跟她说话。
南尽欢今天要唱的这场戏还是《新龙门客栈》。金镶玉这个角色和她性格截然不同,一身红衣,泼辣中又不失妩媚,当初光是练走姿,她就练了足足一星期。
她是个生活中扭扭捏捏的人,但在戏里却可以完全释放自己。
对镜贴花黄,坐在她后面那张化妆镜前的是顶替柯玫角色的新演员。
两人通过镜子对视,各自顶着一张花脸,彼此笑了笑。
南尽欢的心头就这样涌出一道苦涩。
这个行业就是这样,不缺会唱的,柯玫曾经是越剧团一姐,但丝毫不影响有人能接替她的角色。
南尽欢知道,要想熬出头,必须不能懈怠一分一秒,牢牢抓住每一个可以抓住的机会。
开始前半小时,观众席上热闹的声音让台后每一个人干劲满满。
尤晟旭走过来,凭着她醒目的红衣认出南尽欢。
“尽欢妹妹加油啊!”
尤晟旭不爱听戏,但经常张罗一大帮朋友来给南尽欢捧场。
南尽欢也不是每次都演主角,有时演个灰头土脸的小乞丐,尤晟旭就指着光鲜亮丽的女主角说那是他朋友,反正化了妆,谁也不认识谁。
而且下了台的南尽欢才更让人惊艳。
尤晟旭每次带着她跟朋友打招呼,都觉得倍儿有面子。
“旭哥。”
尤晟旭拍拍她肩膀,“雯清姐给你组了个局,等你下班了我带你过去。”
“好。”
尤晟旭离开后台,南尽欢起身,低头认真整理着戏服。
后台突然安静了,南尽欢不明所以地抬头。
迎面走来另一个“金镶玉”,像照镜子一样来到她面前。
“尽欢。”
指导老师叫她,“这场让萧璐来演。你病刚好,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周围人默不作声,继续低头做事,对临时换角这种事也好似习以为常。
南尽欢攥着手心,“陈老师,我病已经好了,我可以唱!”
陈毓脸上没什么笑意,平时她也是这么板正严肃的一个人。
“下次吧,这次换萧璐来演。”
南尽欢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尊敬老师,所以再委屈也没有顶嘴。
“金镶玉这个角色明明是欢欢的!她可以演,为什么不让她演?”时颖从遥远那头冲过来。
陈毓一下子沉了脸,“什么她的你的?谁演的好就是谁的!干这一行谁不是各凭本事吃饭?你能唱别人就不能唱了吗?”
她不容再商量,“萧璐,准备准备上台!”
“好的,老师。”
周围人眼神都往这瞟,陈毓低吼,“看什么看!都没事做了是吗?“
时颖一脸不服,但也只能拉着南尽欢去走廊。
“欢欢,你别哭,陈毓就那样,仗着自己是老师就随意打压学生,她那样的人怎么配当老师的啊?”
南尽欢视线垂着,眼里噙着泪不肯掉落,像是在跟自己较劲一样,来回绞着自己的手指。
她摇摇头,开口即哽咽,“我知道是我唱的还不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