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律师这么多年,在恶性的刑事案件中,什么样的当事人我都见过。为他们辩护时,虽然内心有纠结,我还是公事公办,拿出律师的专业精神,来抵消道德上的个人偏见。
真正有一次,让我感受到道德选择与职业选择两者冲突的,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当事人。她是个76岁的老太太,请律师来,最大的心愿是离婚。
她最终教会了我:我的第一身份是人,第二身份才是律师。
2018年12月21号,一个大二女生找到我,让我代理一起离婚案。
她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作文本纸,像是保存了很久,上面写着我的电话号码。
当事人是她的奶奶,今年76岁,想和爷爷离婚。
在我的律师从业经历中,哪怕是大二女生说自己太早嫁人,过不下去要离婚,都比给老太太离婚要现实。
离婚案件比较简单,怕的是遇上当事人摇摆不定,律师冲锋陷阵,他们首鼠两端,一旦庭下和好,还会联合起来让律师退钱。
尤其这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孙女都成年了,说要离婚,没人当真。我不可能耗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但眼前女生再三强调她是认真的,「有些事情对我来说,比活下去还重要。」
为了打消她的念头,我直接跟她谈钱,说一个离婚案件我们一般收两万块。看她是学生,打个折,也不低于一万五,因为她所在的村子距离我这里很远,还要报销交通住宿等费用,得付钱再办理委托手续。
「一言为定。」没想到,女生迅速地从包里掏出1000块钱和一张身份证,「你答应了就不要反悔。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剩下的能不能写欠条,分期还你?」
她又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我把这个也抵押给你。如果临时需要用,我再用学校的一卡通来换。」
一般人把身份证压给我,我只当它是一张废纸。但女生认真的模样让我好奇。是什么原因,让一个还在上学的女孩子,这么坚持要给奶奶离婚呢?
从身份证上,我得知她的名字叫小华,出生于2000年,照片上的脸牵拉严重。
我把身份证和钱递回去,跟她讲,如果事情合理,而且有始有终,我考虑一下。
小华摘下帽子和口罩,「咖啡厅里暖气开得太大,捂着难受。我平时不戴这些的,第一次见你,怕把你吓着。我把奶奶的事情讲给你听,你就会信了。」
我看到她的头发乌黑,眼睛明亮,双手修长白皙,本该是标准的漂亮姑娘,但现在脸部被烧伤,肌肉成了一块块深浅不一的疤痕,嘴角歪斜沿着疤痕形成一个半圆。
「如果没有奶奶,我一定走不出山里,在人群中,我会是最没有勇气抬头的人。」小华说。
以前小华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奶奶能早点享福,现在看来不可能了。「奶奶住院了,是癌症晚期,医生说最多半年。」
「离婚是奶奶最后的心愿,早该实现了的,家里没有谁真正在意她,才拖到了现在。」
我对小华说,案子我接了,其他的,就到此为止。
小华擦干了疤痕上的泪水:「我要说给你听,这是我的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