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颂朝庆熙二十五年,温婉的春光倾洒在广袤又葱茏的西北高原上。祁焉山南麓坐落着西陵十二州的州城西陵卫,蜿蜒浩荡的沧水河沿着城池的西北至东南流去汇入洺江,滋养了西陵卫一代又一代的百姓和牛羊。
春风一吹,整个西陵卫的大街小巷就像一下子苏醒了一样,到处都洋溢着浓浓的烟火气息。小摊贩叫卖着吃食,商铺的伙计跑前跑后地张罗着客人,各大贵族的家眷们带着奴仆挑选着合适的春装,大大小小的马帮、商队开始在这里汇集、交换货品。这座繁华的州城极大的包容了各大异族和外来的人们,充满了危机和杀戮,也充满了希望和自由,是当地人赖以生存的家园,也是无数马帮、商人、骆驼客们魂牵梦萦的地方。
南荻将马车窗帘微微掀起一角,望着车窗外的街市,兴致勃勃地道:“郡主,街市上的商队开始多起来了。”
豪华的马车里,一个温婉的女孩慵懒地斜倚在深褐色金丝掐花的软塌上,白皙的鹅蛋脸,淡红的胭脂从两颊斜飞而上鬓角,与当地那些西北女孩麦色皮肤有着明显的区别。身穿一件象牙白薄羊皮带绒毛披风,里面是孔雀蓝盘绣飞纹八幅长裙,腰系镶嵌了宝石的腰带。她的眼眸带着些许异域的深邃,睫毛弯弯向上翘着,深棕色长发挽着简单云鬓,光洁的额头上有一串珠宝串起的宝石滴坠,随着车子行径一晃一晃的,脚上穿着深棕色的软靴。晨起的阳光穿过马车窗棂洒在她的身上,甚是美丽柔和。
这就是钦德勒土司府的五小姐——纳兰朝禧,也是朝禧郡主。
纳兰朝禧将书放在腿上,抬眸微笑问:“你这一路看着,可看出什么新鲜的事物?”
南荻献宝似得说:“有啊。今年中原的商队比去年到的要早了十几天,这一路走来已经看到八家了。想来,咱们西陵卫的马帮又能带很多好东西出发了。”她说着放下窗帘倒了一碗提前备好的奶茶,递给纳兰朝禧道:“郡主,喝点热茶。”
纳兰朝禧接过红玛瑙包边雕花银茶碗浅浅地喝了一口,蹙眉问:“八家?可有开新的商铺?”
南荻俯身上前轻轻给她捶着小腿,道:“有,新春开了三家。奴婢听哈森说,长盛大街新开了一家酒楼叫临江仙,这酒楼非常特别,内景雅致温润,有大厅、雅阁和私院,主打了京城和江南菜系,与咱们西北的酒楼倒是非常不同。”
纳兰朝禧好奇猜测问:“东家可是京城的商户?”
“是,好像是京城的皇商。据说……东家还年轻的很,样貌也很好。”南荻道。
纳兰朝禧敛起笑容道:“若是皇商,便要再了解的详尽些,让哈森多留意着。”她顿了顿接着问:“其他两家呢?”
南荻刚点完头,听到她问,脸上略有些微为难道:“其他……一家是花都叫花满楼……”
这花都就是青楼,纳兰朝禧听了有些不自然地轻轻咳了一声,示意她接着说。
“花满楼里的小娘子大多都是西陵十二州的,还有一些看着像是西域来的。”南荻说到这时,声音压低道:“东家好像也是西域来的,不过具体还要查,而且还听说临夏郡的格勒侯爷曾经多次光顾过。”
纳兰朝禧手指细细婆娑着书卷,思忖了一下接着问:“还有呢?”
“剩下的一家,是咱们本地的贵族勒托家开的全羊食馆,倒也没什么新鲜的。”南荻道。
纳兰朝禧眼眸里露出些微的沉凝,片刻后道:“让哈森多多留意吧。”
“是,郡主。“南荻感慨地道:”您这些年每年开春都巡看一回州城的商铺,也算是见证了咱们西陵卫的商铺起落了。只是,郡主这番苦心,不知土司老爷何时才能知晓。”
纳兰朝禧从容淡泊地放下茶碗道:“我不过是未雨绸缪,也是打发时间。祖父日日勤于政务,咱们钦德勒土司府上下几百号人都得心怀感念。”
“是。”南荻垂眸恭顺地答道。
西陵十二州是大颂朝西北部十二个部族的统称。大颂皇帝在两百多年前,为巩固边疆部族在此设置一卫四郡,西陵卫,临夏郡、芒部郡、宁掖郡、蒙泉郡。
朝廷在西陵卫设置了西陵都护府和钦德勒土司府。西陵都护府主要是朝廷驻军,钦德勒土司府是由当地贵族来担任的“土皇帝”,可以管理十二部族的大小庶务,还可享有少许亲兵。
纳兰家族曾有从龙之功,天子便赐其族人为世袭土司。
纳兰朝禧美眸里难掩淡淡的忧伤,轻叹道:“咱们土司府,沐皇恩至今已有两百多年。可哪一家公候王府的鼎盛繁华与瓦解冰消不是一线之隔,只希望我得来的这些消息永无用武之地。如今我还在这里,若等日后……离开了,只怕,就是想做什么都难了。”
南荻见她面露忧愁,忙温声安慰道郡主,“咱们纳兰家在西陵卫那是稳稳当当的,您就放一百个心吧。等郡主下个月过了及笄礼,土司老爷就会给皇上上奏了,保证郡主能够嫁个好夫婿的。到时候郡主可就是皇家的儿媳妇了,再是尊贵不过了。”
纳兰朝禧脸上却并未有一丝希冀和过多羞涩,只顺手拿起一粒摆在小桌上的坚果仁,摩挲着,却并未入口,道:“尊不尊贵的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能平安和顺地过日子。阿娘生前为此也不知叮嘱了我多少回。”
南荻担心她忧伤,笑道:“是了,公主在天有灵必定保佑郡主一切如愿的。”
马车穿过熙攘的街道一路向城西奔去,那里有纳兰家族的官家墓园。纳兰朝禧今日出府是想赶在及笄礼前给母亲扫墓,礼过后她便要赶赴京畿长安大伯纳兰衍家了。她是土司府的五姑娘,和她的母亲一样,她的婚事从一出生就带着政治色彩,与皇家联姻那是她生为土司府女子的命运。
城郊西部官家的墓园里,纳兰朝禧跪在一处墓碑前,微微垂着脸,目光眯蒙地看着火盆里快要烧完的纸钱,心里酸涩难忍,“阿娘,再过几日便是阿禧十五岁的生辰了,那晚您一定要到梦里来,也算是参加女儿及笄礼了。”单薄背影看着惹人生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