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人竟是前几天在街上和我们对线的陈恶霸。
“娘娘你看!”翠儿指着墙边碎了一半的面具惊叫起来,正是那少年的猪鼻子面具。
“你们说……”我无奈地摊开手,“有没有可能,让皇上不知道我们今晚出门了?”
我们回到端风雅筑已是鸡鸣,皇上一夜未归,再见到他,我倍感亲切,只是他好像气得不轻。
“皇上……”张让小心翼翼地叫道,皇上指节分明的手叩着桌面,半天才开口道:“你也去跪着。”
“朕是平日里太宠着你了,让你有恃无恐了吗?”
“朕有没有说过,不许出去?”
“陈盈你的耳朵是用来出气的吗?朕的话,是耳旁风吗?”
“你以为朕不敢处置你吗?方寸!还有你,背叛朕有什么下场,你不知道?”
我低着头,翠儿和方寸还有张让跪在我身后,心里想着怎么才能让皇上消消火,这次的确过火了,我听见太守府的下人咬耳朵:怎么恰好就让贵妃娘娘碰上了呢?说得好像我愿意似的。
“盈贵妃举止失当,公然抗旨的时候,就没想过将军府该当如何?”皇上大约是见我半天不吭气,不哭也不怕所以更气了,竟然阴阳怪气地牵扯到我哥。我嗖的一下就站起来了。
“骂我就骂我,干嘛说我哥!——不是……皇上,呜呜呜呜呜,我错了,我太错了,我大错特错了……我就是一个混蛋流氓二百五……嘤嘤嘤。”
还好我反应快,站起来太快吓了皇上一跳,趁他没反应过来,我又矫揉造作地软软倒在地上,甚至往前爬了两步,“都怪我,我昨晚忽然感觉头晕,就觉得有点难受,听人说这种症状是缺糖导致的眩晕,严重了可能会再也醒不过来,我就,我就逼着方寸带我去买糖,结果没想到就遇上杀人了,那血,滋得老高了,吓死臣妾了。”
我偷偷抬头看他,还是面色黑的跟碳一样,我咬了咬牙,又往前爬了两步,直接抱住了他的腿:“皇上,我对天发誓,真的只是想买个糖,真的就是刚好路过合该我倒霉,不听皇上的话,皇上那是圣旨吗?那是为了救我!都是我不好,呜呜呜,可是皇上我也好害怕啊,我这就卷铺盖,我,我禁足,哪儿也不去好好反省!”
要不怎么说,苟还是我陈盈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本领可是跟许七七学的,她这么些年在许未和她嫂子的手底下闯了多少祸,都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凭的是真本事。
“你知道错了?”
“臣妾知道了,皇上别生气,你气坏了我可就太心疼了。”
“错哪儿了?”
合着我刚才都白说了?行吧,不就是要个面子,想要满足一下你的虚荣心吗?
“臣妾错了,错在不该不听皇上的话,不该花言巧语,不该贪吃贪玩,没有个贵妃的样子,还给皇上添堵。”
“所以呢?朕要怎么罚你?”皇上眯着眼睛语气凶巴巴的,可禁不住弯起的嘴角分明表示出他现在没那么生气了。
“臣妾接下来一定都乖乖的,回宫之后,天天给皇上做好吃的,我新学了一道菜,特别扛饿,先做给皇上尝尝。”看着他审视的目光,我咽了口口水,补充道,“比昭淑妃他们都要先。”
“朕回宫再跟你算账。”
杭霖衙门派了一队捕快去查案,并发布了全城通缉令,通缉留下面具的少年。我觉得人不一定是他杀的,但他一定知道,是谁杀了陈恶霸。因为先前的事情,陈记染坊的当家人陈大老爷陈湘贵只关起门来哭丧,陈恶霸的尸体还在衙门放着,听张让说相关的人都被寻来问了话,除了那个被我救下的少年。
“那少年若是有那么好的功夫,又怎么会被陈恶霸欺负呢?”
方寸补充道:“他在医馆的时候我试探过,没有武功。”
“看吧,皇上,我救的人必定不是坏人。”这几天我都小心讨好,虽然事情不是因我而起,但都与我有关,又牵扯到了杭霖高官们,皇上心里正有气呢。
“朕听说,那日游街,你与这个戴面具的嫌犯一同捞金鱼,他还把金鱼都给了你?”皇上冷笑一声,“朕竟不知道,盈贵妃在外的行径是这般……”他一时想不到词儿,张了张嘴,又没再说,只是捏紧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桌子。
“皇上,白天花神游街的时候,他坐在我们对面的客来酒楼,晚上又遇见娘娘,接着便是娘娘和方寸发现尸体和面具,这一切不太像偶然为之。”张让在翠儿的眼色下接过话,分析道。
“送盈贵妃去江宁织造府,方寸,你若在办不好差事,就不必回了。”皇上半晌没有接话,表情严肃,我感觉膝盖快要跪碎了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只是送我去江宁织造府?你还不如让我即刻回宫!
“皇上,我自己去吗?江宁织造府……要不然你送我回宫吧?我也知道,你嫌我烦,我给你添麻烦了。”我狼狈地站起来,一个腿软差点摔了,翠儿搀住我,我一边揉着膝盖一边试探地问道。
“你……”皇上坐起身,往前探了探身子,又收回去,叹了口气,“我在顾航那里有一坛20年陈酿。”
“臣妾即可赶往江宁织造府!”
“有啥说啥,别逼我问你。”我斜眼看了眼欲言又止眼神漂移的翠儿。
“娘娘,为啥皇上不想让您回宫的模样?”翠儿疑惑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但总归不是害我就成,反正花他的钱,用他的人,喝他的酒。”
我,翠儿,方寸,还有一行护卫第二日就前往江宁织造府,早就听闻金陵富庶不亚于杭霖,又知道这江宁织造可是富里流油的差事,想来这段时光会很潇洒。不过走在路上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没放下那个戴猪鼻子面具的少年,他到底是谁?认识我?什么时候在哪儿?是谁杀了陈恶霸?临走的时候还揣着这么多疑问,我偷偷叮嘱张让如果有什么进展一定要告诉我。
“娴妃的父亲是江宁布政使大人吧?”我问道。
“娘娘是不爱记这些的,娴妃娘娘的父亲何汝犀是江宁布政使,从二品,和江宁织造顾航顾大人是同窗好友。”
“哦,一起读过书,那是甚好。”从陈辟火嘴里,我可不知道这些官职,他是个老狐狸,但从来防着我成为小狐狸,他总说当狐狸太累了,还是当一只矫健的兔子比较快乐,所谓矫健的兔子呢,就是不许偷懒必须学骑马、射箭、会打架、能吵架,但是有狐狸保护所以不用操太多心的兔子,因此极少告诉我官场上的事儿,只有何姑姑在进宫前跟我说了那么一嘴。
顾航这个人我是听过的,他诗写得极好——这是昭淑妃说的,于嫔告诉我,她家虽然是蜀西第一大盐商,但也只是富,不算贵,若不是她娘生意有道,她爹是蜀西太守,家里又没有儿子,也轮不到她进宫,可这顾航可就不一样了,内务府的差事那是又富又贵,一代代下来也是积攒了不少人气儿,在江南一带都影响力颇大。
江宁织造府,美轮美奂让人感叹:这才是壕无人性。我不知道穿过了多少的假山瀑布,才终于到了正堂,一众人马跪在面前的场面有些尴尬,顾航竟不是我想象的那种油头大耳满面红光的油腻形象,而是身形颇瘦削,风度翩翩,还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人。
“微臣顾航见过盈贵妃娘娘,娘娘一路辛苦,臣已命下人安排妥当,娘娘可挑选住处。”
“顾大人快快请起,就随便一间屋子好了,不用那么麻烦。”
虽说是随便一间,但却比端风雅筑还要妥帖个三分,吃的是金陵特色,住的是南北通透的大间,出门也是十分方便。只是我瞅着屋外站着的一排侍卫,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顾大人这是?”
顾航微微一笑,像只狐狸,“这是皇上的吩咐。”
我听言身子一抖,最近还是乖一点不要惹事的好,于是叹了口气,问道:“那皇上还吩咐了啥?”
“皇上嘱咐微臣,要照看好娘娘的衣食起居,娘娘早晨一定要用早膳,不能吃寒凉的食物,螃蟹只许吃一只,若是想骑马便让侍卫陪着去郊外,但是每日太阳落山前一定要回到府中。”顾航见他越说,我脸上的表情越垮,咳嗽了一声,“还有皇上放在臣这儿的那坛子酒,皇上说,劳烦娘娘品鉴。”
“你终于说了一句我爱听的了!走着,看酒去!”
顾航带路,府里弯弯绕绕,走过了小桥流水,假山绿树,竟然进了一个种满盆植的小园子。
“微臣没有旁的爱好,就是喜爱这些植物,娘娘见笑了。”
“盎然园,”我抬头看见拱门上的牌匾,“这个名字倒是十分直白,你不会把酒埋在这里了吧?”
顾航笑着摇摇头,穿过小园子,这酒香就钻进了鼻子,越走越浓,我还想再问,却看见顾航只是微笑着引她走路,便按耐下来想看看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走几步拐了个弯,就是直面一堵砖墙。
“顾大人,不会要爬墙吧?”我四处打量,看有没有梯子。
“娘娘,我们要往下走,当心脚下。”他说完竟然就拨开一片草叶子,走了下去,我走过去一看,才发现居然是一个地窖,里面的光线并不昏暗,点着油灯,看来是专人打理。顺着石阶走下来,竟是一间酒窖!
“顾大人,你这太惬意了啊!”我不由有些惊叹,这酒窖占地不大,但里面满满当当摆满了两排架子的酒,上面还写了年份和种类。
“微臣没有旁的爱好,就是喜爱酒酿,娘娘见笑了。”
“嚯,我也没有旁的爱好,就是喜欢吃饭和喝酒。”我一点也不觉得顾航的话有毛病,所谓旁的爱好嘛,就是除了我喜欢的剩下所有。
“皇上存在微臣这儿的酒,是这个”顾航走到架子最里面,小心翼翼拿起一坛酒,坛子不大,两只手可以托举,我好奇地走过去,看见这一坛酒下方有一行字:皇上存于己亥桃月壹拾捌。“这你倒写得清楚。”
“娘娘,这一排的酒都不是微臣自己的,只是由微臣保管,这坛是皇上的,”他一一指给我看,“这坛是布政使司何大人的,这坛是金陵知府大人的,这坛是微臣岳丈的……”
顾航的手指不似他的身条一般纤细,却胜在灵活,他的表情是三分炫耀七分开心,就和我介绍菜品一样,我很欣赏他,赏花赏酒的爱好,也是附庸风雅,人只有有点爱好,才能不极端、不吝啬、不干巴。
拿了酒,我们就又回到了刚才的盎然园,这里有个东向的小亭子,很是避风。
“顾大人不仅自己爱好喝酒,还爱好为朋友存酒吗?”
他差人拿来一套酒具,我从未见过如此可爱精致的烧酒小炉子,只见他非常娴熟地摆放妥当,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依旧笑眯眯问我:
“娘娘,准备好了吗?微臣这就奉旨开酒?”
天光犹在,晚风微凉,东边升起一轮白月,一个侍女递给我手捂和毯子,如此仪式让我也来了兴致,正了正衣襟,伸手比划一个“请”,开口道:
“烦请顾大人开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