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儿,是我妈告诉我的。
在我高考的前两个月,我爸头一次酗酒到夜不归宿,她在卧室抱头痛哭,我想去安慰她,她砸着床头柜对我说了这些事。
我爸倒并不重男轻女,甚至一直以来比我妈对我更好。
我还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他每周送我去学大提琴,上完课都会带我去买个炸鸡腿吃。
我妈说只准我学得好、被老师奖励了小发夹的时候才能吃。但我爸每周都会给我买,没有小发夹的日子,就仔仔细细帮我擦干净嘴,和我心照不宣地瞒我妈。
有时候作业错题多,我妈逮着我骂的时候,他也会帮我说几句话,赶我去睡觉前,把热好的牛奶塞到我手里。
所以那几年,虽然爷爷奶奶的事儿横亘着,我爸妈倒不会吵起来。只是每年过年,我妈都绝不同意我爸把爷爷奶奶接来住几天。
我爸带我正月里回老家拜年,我妈也从不会跟着一起去。一次也没有。
可如果有人问起,我妈会欺骗他们说,每年我们一家三口都会在爷爷奶奶家待好几天。而那几天她会一个人窝在家里,闭门不出。
我很难想象,她是用怎样的心情,做贼一样度过那些独处时光的。
小升初的时候,我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初中。我其实挺开心的,尤其语文和数学两科,都算超常发挥了。
但我爸说,他就是教数学的,我总不能数学考不好吧。我妈说,我好在考上了,不然她当初白托人让我上那么好的小学了。
其实日子到这里,虽然我心理压力一直很大,但家庭还算和睦。爷爷奶奶这么多年也看开了很多,甚至有和解的趋势。
但刚好就在我念初一这一年,国家出了新政策。夫妻双方都是独生子女的话,城市户口也可以生二胎。
于是老话重提,他们开始了无休止的争论。
我一直以为我们家感情很好,来家里做客的叔叔阿姨都这么说。
每年寒暑假,我爸妈都会带我去没去过的地方玩儿。每个地方留一张合照,就装在电视柜下的相册里。
相片里一家三口相拥着,看着是很好啊。很好很好啊。
直到他们为了二胎这个事儿,谈条件的时候。
我头一次冒出这种奇怪的念头:我们不是一家人在生活,而是三个人在搭伙。
他们原本是有意识避着我的,之后闹得频繁了,当着我的面在饭桌上就能吵起来。
那个新年我过得如坐针毡。
我低头扒拉年夜饭,电视里传出喜庆的音乐,我妈把筷子砸在我爸脸上:「我都三十六岁了,你想没想过这对我有多危险?」
我爸也放下了碗筷,始终低着头,「现在的医疗和护理条件都很好,无非就是多花些钱的事。你只管生,钱都我出行吗?」
「生了儿子就算了,再生个女儿你和我离婚怎么办?这些年我的钱全给你这个女儿花了,又要吃又要穿,你知道那些课外班多贵吗——」
我妈说这话时,右手食指狠狠戳了戳我的后脑勺。
「我连套房子都没有,到时候你让我拉着两个女儿出去要饭吗?」
我实在没忍住,哭了。也不敢哭出声,借拿纸擦嘴抹掉了眼泪。
我爸本来身子坐直,还想理论什么。可大概是因为看见了我的可怜样子,又重重靠在了椅背上。
最后是用房子换了儿子。我爸答应过完年就带我妈去办过户手续——是我爸婚前买的一套房,这几年一直租出去的。
我们现在住的是学校分给我爸的房,去年才盖好的新楼。临着一条河,十七层往外看,夜景很好。
只是后来,我几乎再没静下心来好好看过那边的景色。
只记得那些刀痕一样的争吵,将明净的窗玻璃划得斑驳细碎。
妹妹出生的时候,我倒是见证了我妈给我说的,关于爷爷奶奶的那些话。
我爷爷真的瘫坐在了椅子上,只是我奶奶不再抱有希望,在病房门口望了一眼,就拉着我爸出去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