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枳用指尖在电脑触摸屏上画了两下,等休眠中的电脑屏幕亮起来,随便选了个列表播放,响起的音乐居然是《轻骑兵》。她不禁无声地咧嘴笑起来,现在这个场景,更没气氛。
然而无论如何,突然冲进屋的江百丽,毫不做作的哭喊声,格格不入的交响乐,这些都给刚才慌乱的洛枳带回了一丝活气。日光灯在头上晃晃悠悠,什么都不曾改变。
她看了一眼写日记时被钢笔水染到的右手食指,淡淡地笑了一下。
一个柿子,一个意外,什么都不意味。慌什么。
这个时常传出哭声和电话吵架声的小房间,其实是个安静的所在。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拥有过这样让人内心安静的空间。
就这样下去吧,她想,所谓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说,什么都没发生,而你也什么都不想要。
你什么都不想要。洛枳再一次告诉自己。
第二天下午,洛枳拿起装着报名表和成绩单复印件的透明文件袋,出门去法学院办公楼报名双学位。
她沿着小路朝前走,时时小心头上的柿子,终于到了阳光明媚的开阔地带。马路上许多自行车来来往往,她忽然听到身边女孩子的惊呼,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一个男孩子徐徐骑着单车,不扶车把,一手捧着康师傅面桶一手拿叉子,边吃边骑,很悠闲稳健地在洛枳前方不远处匀速前进。那缓慢的速度让洛枳确定他不是来不及吃饭,而是故意的。
每每经过一个行人,他都会着脸笑眯眯地问:“吃了吗,来一口?康师傅,就是这个味儿!”背后不远处一群鬼鬼祟祟的男生拿着手机录像拍照。洛枳于是更加确定,他是打赌输了特意来出洋相的。
她这样想着,笑出了声。男孩回过头,望到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手一歪,面就洒了半身。
小兄弟们纷纷拍手起哄。洛枳尴尬地咧咧嘴,快步逃离了现场。
她走得太急,抬头时发现已经偏离了法学院的方向,走到了东门办公楼门前的小超市。她忽然觉得有点儿口渴,于是进去买水。
就那样看见了盛淮南。
洛枳在那一瞬间甚至害怕地抬头看了看假想中的柿子树。
一个平时很少看见的人忽然在接连两天内频繁地撞见,她知道,一定是上帝勾勾小指开始惹是生非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上大学一整年,这是第三次看见他。他们抓起了同一瓶午后红茶——其实洛枳是故意去抓的,她不知道哪儿来的胆量,总之还没想明白就伸手了。然而,盛淮南只是道了个歉就松手了,顺手抓起另外一瓶。她慌张地微笑着说“没关系”的时候,他已经转身朝付款处走去了。她连他道歉的声音都没听清楚,只是凭逻辑判断那应该是一句“对不起”。
原来他不认识她。真的不认识。
她高中时在心中默默揣测了三年,猜想对方是怎么看待她这个人的。毕竟,她一直以为自己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时至今日终于得到了朝思暮想的谜底。
什么名人啊,不过只是个人名而已。
她对着冷柜咧咧嘴,咧不开,就再咧一下,终于笑了出来。
不过这也许是里程碑式的一天,她第一次跟他打招呼——虽然是对着背影。
收银员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手指,她才回过神来,赶紧把手里的红茶递出去。
那瓶红茶是她和他有生以来最近距离的接触,可是,完全没有文艺作品中诸如“他手指微凉,拂过我手背时有干爽的触觉”一类的描述——她大脑空白,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了。
红茶在手里拧了半天都拧不开,都走到法学院楼前了,她的左右手心通红通红的,右手虎口印上了瓶盖细密的竖条纹路,仍然没能喝上一口。
从法学院办完手续出来时已经三点了,她很喜欢这个时段,阳光灿烂但不耀眼。洛枳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手里的红茶,再抬起头,鬼使神差地又回到了东门办公楼前的超市。
鬼打墙吗?她哑然失笑,无意朝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只一眼就看见一个穿着红色夹克、梳着黑亮马尾辫的女生,相当漂亮,不注意都难。
更惹眼的是她身边的人。
洛枳因为“鬼打墙”而露出的自嘲笑容僵在了脸上。
盛淮南,穿着V字领黑色羊绒衫,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对着女生,居高临下般站在台阶上。而女孩则揪住他的袖子不知道在说什么,看动作好像僵持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