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伤的第二日,穆冶给我下了新的任务。
我去见他时,他坐在台前看书,窗外斑驳的树影映在他的眉目间,如梦似画。
眼前的人与从前的少年重合,他们如此相像,却又如此不像。
“主子。”我半跪在他的脚边。
他抬眼看向我,目光清冷,“听闻你受伤了?伤可好些了。”
“承蒙主子挂心,属下无事。”
“嗯。”
他缓缓起了身,“阿清钟爱柳拂汝的画作,那最后一副画作如今落在了蜀州太守梁安的手上。”
“前几日梁家遭马匪洗劫,满门被灭。朝廷已派兵前往清剿,你赶在他们之前,将画带回来!”
“是!”
他伸手扶我起来,替我拨开额间缠绕的发丝。他的动作轻柔至极,仿佛我是他不可多得的珍宝。
他看着我笑,“若任务失败,你便不必回来了。”
我看着他一如往昔俊雅丰逸的面容,突觉有些可笑。
他从来都是这样,永远做着最温柔的动作说着最冰冷的话。
我前往了蜀州,我的伤还未好,但区区的几个马匪也奈何不了我。
我只身一人冲入了匪窝,滚热的鲜血染红了我的眉目,灼艳的颜色缀满在这无声的黑夜里。
我抬眼望向了远处愈近的火光,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小心翼翼的将画作收入怀中,转身没入了黑暗里。
我回到南阳王府已经是三日后,一路的颠沛和几日的未眠让我有些疲倦乏累。
但若是为了他,这些也算不得什么。
“主子,画,属下带回来了。”我屈膝跪下将画双手承上。
“阿池办事,本王向来是放心的。”他看着我笑,轻轻扶我起来。
我失神的望着他,他笑得那样温柔,让我有瞬间的迷失。
“阿池,你是本王最信任的人。本王见过太多欺骗背叛,阿池,你永远都不会背叛本王吧?”
“属下永远都不会背叛王爷。”我急切的出了声,深怕晚了一步他便不会相信我对他的心意。
他这样的怀疑与试探太多太多次了,可对我却屡试不爽,因为他从来都知道我卑鄙又无耻爱慕着他。
“本王相信阿池,明日本王想约清儿在西湖莲亭赏画,阿池觉得本王直接邀约会否显得太过唐突?”
我抬眼看他,他依旧看着我笑得温柔,只是这样的笑意却从未达过眼底。就像他明知道我喜欢他,却依旧要在我刚燃起一丝希望时又当面将我的真心践踏至谷底。
大抵他觉得我这样的人从来便不配吧。
我不过是他身边一条听话的狗,哪里配呢?
我扬起一个笑,“王爷对谢小姐一片真心,王爷的心意谢小姐会明白的。”
他看我的眼神略深了几分,“你永远最懂本王的心,那阿池便替本王去一趟谢府吧。”
“属下遵命。”
我去谢府时,谢婉清正在作画。
纤纤玉手执笔,栩栩如生的墨竹跃然于纸上,寥寥数笔便画出了竹的风骨。
不愧是京中第一才女,才貌无双,风姿绰约,便连那双作画的手也美的恰到好处。
我摩擦着手中厚厚的茧子,突觉有些可笑。有些人生来便可以拥有一切,爹娘爱着旁人捧着。而有些人却像阴暗角落里的蛆,丑陋卑贱被人嫌恶践踏。
连我那唯一渴求费心追寻的,她什么都不用做,便已得到了。
如此可笑,却又如此让人憎恶嫉妒。
“回去转告你家主子,婉清承蒙厚爱,只怕无福消受。”
她的语气是如此淡然,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与随心所欲。
我心中生起一股怒气,我平日里甚少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即便是面对穆冶的轻贱和冷漠,我剩下的也只有麻木。
而现在我却抑制不住的怒火倾泄,我讨厌谢婉清,我甚至有那么一刻想杀了她。
我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失态?不过是我那丑陋又可怜的嫉妒心作祟。
“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一瞬间清醒了过来,退后一步低了头。
“哥哥,你怎么来了?”谢婉清笑意吟吟的放下了手中的笔,去迎正往这边过来的谢承允。
“这不是经常跟在南阳王身边的那个女侍卫吗?”
谢承允与作风清正严肃的谢丞相不同,虽也赋有些才情,却是个玩世不恭放诞不羁的多情公子哥。因生的清俊又颇为怜香惜玉,也是京中多少闺阁女子的梦中情郎。
“谢公子。”我俯身做了个礼。
“你家主子倒是看不出是个痴心的,竟对舍妹如此执着。只是不知可否听过一句话,强扭的瓜不甜。”
谢承允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我,这样肆意的目光让我有些不适。
我避开了他转向谢婉清,“谢小姐,你如此喜爱画作,应当听过柳拂汝。”
“穆冶当真有柳拂汝的画作?”谢婉清似乎有些动摇。
“谢小姐明日一来便知。”
“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若没别的事,便请回吧。”
“晚池告辞。”
“南阳王府的人上门我谢家理应不该怠慢,便由我尽尽地主之谊送一送晚池姑娘吧。”谢承允朝我欣然一笑。
谢承允生的一双桃花眼,这样一笑更漾出一些风情来。如此风流多情的翩翩公子,难怪京中的女子对他魂牵梦绕。
出了谢府,我转身向谢承允,“谢公子留步,晚池告辞。”
“晚池姑娘刚刚似乎对舍妹有些敌意呢?”
他看着我笑,这样的笑容里却透着几分冷意。
“谢公子看错了。”
“是吗?大抵是承允眼拙了。”
“只是晚池姑娘这样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么成日里板着一张脸了无生气的?”
“像这般花一样的年纪,女孩子该是爱笑爱闹些才会更惹人怜爱。”
谢承允像对待那些女子一般语气中带着令人不适的轻浮。
“谢公子说笑了,晚池本性如此。”
“啧,真是一块无趣的木头。罢了,本公子要去喝酒了,晚池姑娘好走。”
面前的人挥了挥袖折扇一甩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有片刻失了神,爱笑爱闹么?
我何曾不想?
只是这偌大的天下,我又该同谁笑,跟谁闹呢?
谢婉清还是赴了约。
亭中传来谢婉清的阵阵银铃般的笑声时,我站在距亭外几里的空处候着。
我是南阳王府豢养的死士,豢养死士在京中是大忌,穆冶野心勃勃觊觎皇位已久早已暗里培养自己势力。
因而我暗里为死士,明里却是穆冶的随身侍卫。
我抬眼看了一眼天空,灼热的阳光略显刺眼。
今天是个好天气,艳阳高照,水出芙蓉,碧色衔染,藕花深处鸥鹭啼飞。
只是这样好的天气对我却不怎么友好……
艳阳下站了半日,汗水早已浸透了我的衣裳,还未好全的伤口与湿透的内衬黏沾在一起。
即便我不看,那蔓延全身的痛意也在告诉我,我的伤口又溃烂了。
我看了一眼亭中,他们凑的很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笑意连连。
我突觉头脑一阵眩晕,我想大抵是阳光太刺眼了吧。
我还未好全的伤又溃烂了,全身痒痛难耐。
嬅音皱着眉给我上药,我知道她又要发火了。
“你呀你,你是不是傻啊?每次我来你都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那穆冶到底哪里好?你要为他这样作践自己?再这样我当真不管你了。”
“与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即便我不喜欢他,这也是我的命。”
注定被欺贱不能随心所欲的命……
“你说什么傻话?”
嬅音敲了我一记响栗,我捂着头委屈的望她。
“这世道不公,但若连你自己都自轻自贱,便才是真傻。”
“晚池,无论他人如何待我们。无论前路怎样的黑暗浑浊,我们都不能丧失了我们作为一个人的本心。”
人的本心么?
我的本心是什么?我日日所想都是如何离穆冶更近一些?
这样的日子太久了,本心这种东西,我竟有些忘了。
我朝她笑,“嬅音姐姐,你是我见过世上最美好的女子。”
面前的女子似乎愣了愣,随后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你才是啊,傻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