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雁离，你瞧瞧人家林晚意！”妈把筷子拍在碗沿上，一粒米饭弹到了我手背上，
“人家就比你大一岁，人家对象家里开大厂的！你再看看你？脑子笨，嘴也笨，书念不好，
工也打不明白，将来哪个好人家能看上你？”爸闷头扒了口饭，跟着叹气：“就是，
晚意妈见天在我跟前夸她女婿，家里趁多少套房子，多少辆车，听着都臊得慌！雁离啊，
你但凡有晚意一半机灵……”饭堵在嗓子眼，咽不下去。这些话，二十多年早听烂了。
我放下碗，声音有点平：“我吃饱了。”“吃吃吃，就知道吃！”妈的声音拔高，
“说了你几句就甩脸子？本事没有，脾气不小！隔壁老王家那儿子，腿有点毛病那个，
他妈今天跟我透了个意思，要不你们先处处看？
好歹人家在县城有套小房子……”隔壁老王家的儿子？那个走路有点跛，
见人就低头、说话含含糊糊的男人？我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喘不上气。“妈，
我不去。”我站起来，把凳子往后挪。“不去？你还想上天啊？就你这条件，
有人要就不错了！你……”后面的话我没听清，快步走回了自己那个朝北的小房间。
窗帘拉着，光线昏暗。桌上还摊着没做完的报表，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我坐在床边，
手指***旧床单的边。笨？不会念书？所以我就只配被他们这样安排？手指摸到枕头底下，
硬硬的卡片还在。那张存了我工作两年，偷偷省下来的四万块钱的银行卡。还有那个手机，
里面装着我瞒着所有人运营了大半年、刚刚开始有点起色的小网店后台。
卖的是我自己设计、联系工厂打样的小首饰，成本压到最低，利润一点点抠。没人知道。
在他们眼里，我还是那个厂里流水线上可有可无、随时会被替代的文雁离。笨，没出息。
手机屏幕亮了，是网店后台的消息提示音。点开，一个新的订单。付款金额：三千八。
一款新上的锁骨链。买家留言：发货快些，急送人。手指有点抖。不是激动，
是觉得有点恍惚。三千八，顶我厂里大半个月工资了。可这点钱，在我爸妈眼里，
大概还是不值一提，比不上林晚意手上那个据说一万多的包包。日子就这么拧巴着过。
爸妈催相亲催得更紧，话也越来越难听。有次直接说：“晚意都要结婚了！
男方家里光聘礼就给了五十万！五十万啊！够买咱们这房子大半套了！你呢？
四邻八舍都知道我们家有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丢死人了！”林晚意的婚礼就在下个月。
我妈天天往林家跑，回来就唉声叹气，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堆垃圾。
我的小网店订单量却悄悄爬升。白天在厂里像个机器，晚上回来就趴在电脑前，
选款、设计、跟工厂磨价格、打包发货。累得像条狗，但卡里的数字在变。四万，六万，
八万……我不敢张扬，怕爸妈知道了，这点钱也保不住。他们眼里，
这大概还是不值一提的“小打小闹”。认识沈淮舟，是在一个电商小商家互助交流会上。
组织者是个小有名气的平台运营，拉了群，大家资源共享。群里人多，七嘴八舌，
真大佬很少露面。那晚我在群里发愁一个新品的包装盒成本太高，压不下去。
有个昵称叫“舟”的人突然@我：“试试城西的宏达包装，提我名字，报个尺寸，价格能谈。
”我半信半疑去问了，果然便宜了将近百分之二十。惊喜之下在群里@他感谢。
他回了个很简单的“嗯”。后来遇到几次选品和推广的问题，只要在群里问，
那个“舟”偶尔会冒出来，言简意赅，但每次都切中要害，帮了大忙。私下加了好友，
聊得不多。他话很少，头像是一张风景照，朋友圈干干净净，啥也没有。
只知道他也在做点小生意，具体做什么，没细问。有次我设计了一款项链，
工厂打样回来总不满意，垂坠感不对。拍了照片在群里求助。别人七嘴八舌出主意，
都没说到点子上。他私聊我：“重心问题。第二节链子加个0.5克配重，
视觉上移3毫米试试。”我按他说的改了图纸，再打样，果然成了。那款项链成了店里爆款。
年底，群主组织了一次线下小聚会，在邻市一个产业园。我犹豫了很久，决定去。瞒着家里，
说厂里加班。卡里存款突破十五万，给了我一点底气。聚会上人不多，十来个人。
大部分都是做服装、小家电之类的。问了一圈，没人叫“舟”。我以为他没来。快结束时，
一个坐在角落安静喝水的男人走过来，声音低沉平缓：“文雁离？”我抬头。他个子很高，
穿着很普通的深色夹克，牛仔裤，眉眼深邃，但气质很沉静，甚至有点……过于普通。
丢人群里找不着那种。可那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有种莫名的安定感。“舟？
”我有点不确定。他点点头，在我旁边的空位坐下。“项链卖得不错。
”他看了一眼我脖子上戴的样品——正是他指点后爆款的那条。“多亏你。
”我真心实意地说。聊起来才知道，他做的也是饰品，但主要是玉器、翡翠一类的高货，
跟我这种平价小饰品不是一个路子。他提到自己在几个原产地有合作的工坊和小矿口，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菜市场买菜。聚会结束，他顺路开车送我回酒店。路上聊起各自的小生意，
他话依然不多，但句句都在点上。他问我对明年电商风向的看法，
我把自己琢磨的一些想法说了，他安静听着，最后“嗯”了一声，说：“方向是对的，
供应链再稳一点，可以做起来。”车子停在酒店门口，我道谢下车。
他忽然摇下车窗：“文雁离，你挺有韧性。”我愣了一下。从小到大，
第一次有人用这个词形容我，不是“笨”，不是“没出息”。“谢谢。”我笑了笑，
心里有点暖。那次见面后，和沈淮舟的联系稍微多了一点。依然不多，主要是生意上的事。
他像个经验丰富又沉默的领路人，在我遇到瓶颈时，总能给出关键性的建议。
我的网店规模慢慢扩大，单靠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咬牙招了第一个客服小妹。
仓库也从我那个小房间，搬到了郊区一个便宜的仓库里。存款数字跳到了二十多万。
这点钱在沈淮舟做的行当里大概九牛一毛，但对我来说，是实打实的安全感。
林晚意的婚礼如期而至。排场很大，包下了市里最好的酒店一层。她穿着洁白的婚纱，
光彩照人，挽着西装革履、微微发福的新郎。新郎家是做食品连锁的，
在我们这小地方算得上巨富。晚意妈下巴抬得老高，我妈站在旁边，脸上堆满笑，
眼神里却全是羡慕和酸溜溜的光。婚礼仪式冗长。我妈凑在我耳边，声音压得低，
却字字锥心：“看见没？这才叫嫁得好！风风光光！你再看看你……唉，妈这张老脸，
真不知道往哪搁。让你跟老王儿子处处，你死活不愿意，人家妈说了，要是你愿意，
能给八万彩礼呢！八万！”我看着台上交换戒指的新人，林晚意脸上是娇羞和满足的笑。
那笑容很漂亮，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有点刺眼。不是嫉妒，是觉得……有点累。“妈，
”我打断她，声音平静，“我的事，我自己有数。”“你有数？你有什么数？
”妈的声音忍不住拔高一点，引来旁边人侧目，她又赶紧压低，恨铁不成钢地瞪我，
“你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等再过两年，连老王儿子那样的都没人要你！”婚礼结束，
晚意爸妈和公婆忙着送贵客，晚意提着婚纱裙摆走过来，脸上带着矜持的笑：“雁离，
谢谢你今天能来呀。对了，听说你还在厂里？挺辛苦的吧？要不让我老公帮你看看，
他们公司有没有清闲点的文职？”语气里的优越感藏都藏不住。我笑了笑：“谢谢，不用了，
我现在挺好的。”林晚意挑挑眉，显然不信，但也没再说什么。回到家，
爸妈的唉声叹气一直持续到深夜。我爸喝了点酒，嗓门更大：“晚意多出息！
一嫁过去就是少奶奶！雁离啊，你……你真是要把我们气死！”他拍着桌子，“明天！
明天你就去跟老王儿子见面！我跟你妈陪你去！这事定了！”第二天一早，
他们真把我堵在门口。妈眼眶红红的：“雁离，算妈求你了！你就去看看！行不行再说，
妈给你跪下……”说着作势要往下跪。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席卷上来，
还有一丝压不住的愤怒。我猛地吸了口气：“不用去了。我有男朋友了。”空气瞬间凝固。
爸妈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我。“谁？哪家的？做什么的？”爸回过神，连珠炮似的问。
“做点小生意的。”我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常，“认识有段时间了。人挺好。”“小生意？
多大生意？”妈急切地追问，“开什么车？住哪？家里什么情况？”“就是普通的小生意。
开个普通车，住他自己家。家里……普通家庭。”沈淮舟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踏实，普通，
除了那双眼睛特别沉静。我没说谎，只是没提他做的是翡翠玉石这种“小生意”。
爸妈脸上明显露出失望和不信任。“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爸追问。“沈。沈淮舟。
本地人。”他确实是本地人。“沈淮舟？”爸妈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
本地稍微有点名气的富户，没听说有姓沈的。“你就蒙我们吧！”妈一脸不信，“真有对象，
怎么不早说？怎么不带来见见？”“刚确定关系没多久。”我编了个理由，“等稳定点再说。
”爸妈将信将疑，但总算没再逼我去见老王儿子。只是之后的唠叨，变成了“既然谈了，
就赶紧定下来”，“别太挑”，“别像以前那样不懂事得罪人”。压力暂时转移，
却并未消失。他们开始拐弯抹角打听沈淮舟的“小生意”到底多小，能赚多少钱。
我和沈淮舟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他不再仅仅是那个只谈生意的网友。
他会在我忙得忘记吃饭时，点一份外卖送到仓库；会在下雨天，
打电话提醒我仓库的货要注意防潮；会在我为某个爆款断货焦头烂额时，
轻描淡写地说他认识个工厂老板，可以帮我加急。他依然话不多，但那份沉默的关心，
像细水，一点点浸润着。有天晚上，他开车送我回租住的公寓。路上，
他忽然问：“你爸妈……是不是给了你很大压力？”我一怔。我从没跟他提过家里的糟心事。
但他那双眼睛，似乎总能看透些什么。“嗯。”我低低应了一声，看着窗外飞逝的街灯，
“他们觉得我笨，没出息，嫁不出去。天天催。”他沉默了一会儿，车厢里只有引擎的低鸣。
“你不笨。”他说，声音很稳，“你很聪明，也很努力。”他顿了顿，补充道，
“比大多数人强。”鼻子有点酸。我转过头看他。路灯的光在他侧脸上明明灭灭，
轮廓显得格外清晰。那一刻，心里某个地方，很轻地塌陷了一块。“沈淮舟，”我鼓起勇气，
“你……为什么帮我？”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目视前方：“刚开始，觉得你韧劲儿足，
点子也活，是个做事的料。后来……”他侧过头，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又转回去，
“觉得你很好。”心猛地一跳。车厢里的空气好像变得稀薄。过了几天，他约我吃饭。
不是那种谈生意的饭局，就是在一个安静的私房菜馆。环境很好。
他穿了一件质地很好的深灰色衬衫，袖口挽起一点，露出手腕上一块看起来很低调的表。
他似乎比平时更沉默一点。饭吃到一半，他放下筷子，看着我，眼神认真：“文雁离，
我们认识也有一年多了。”我心跳如擂鼓，预感到什么。“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他问得很直接。我看着他，想起他一次次精准的建议，想起他沉默的关心，
想起他说“你不笨”。我深吸一口气：“挺好的。踏实，靠谱，帮了我很多。
”他似乎松了口气，嘴角很浅地弯了一下。“那，我们试试？”“试试什么？”我故意问，
心跳得更快。他看着我，眼神坦荡：“处对象。认真的那种。”没有鲜花，没有煽情的话，
甚至没有说“喜欢”或“爱”。但这句“试试”，带着他特有的、沉甸甸的诚意。我看着他，
轻轻点了点头：“好。”恋爱谈得很平淡。沈淮舟很忙，经常出差去原产地。我也忙，
网店规模又扩大了，雇了打包工，租了更大的仓库，还计划着开一家实体体验店。
我们见面的时间不算多，但每一次见面都很踏实。他不会说甜言蜜语，
但会把剥好的虾放进我碗里，会记住我例假的日子提前提醒我别碰冷水，
会在深夜我加班时发条信息“早点休息”。我爸妈知道我真的在谈恋爱后，
电话轰炸更频繁了。核心思想就是：赶紧带人回来看看！看看他到底有几斤几两！
被催得没办法，跟沈淮舟商量。他点点头：“好。周末我安排时间。”周末，
他开了一辆黑色的SUV来接我。不是那种特别扎眼的豪车，但线条流畅，看着就挺贵。
我爸妈早早就在楼下等着，伸长了脖子。沈淮舟下车，礼貌地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爸妈上下打量他。一身休闲装，看不出牌子，但料子质感很好。手腕上还是那块低调的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