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雪夜的啼哭七十年代末的青石坳,像一颗被上帝随手丢弃在群山褶皱里的干瘪核桃。
连绵的山峦是铁青的,像巨人**的筋骨,把整个村子死死攥在掌心。
唯一一条通向山外的土路,是村民们用脚硬生生踩出来的,坑坑洼洼得像是布满了老茧。
雨天一淋,就成了烂泥塘,能把裤腿糊到大腿根;好不容易盼到晴天,一阵风过,尘土飞扬,
能把人呛出眼泪,要走到最近的镇子,得从第一声鸡叫,走到太阳落山,整整一天的脚程。
村子里的房子大多是土坯墙,茅草顶,烟囱里冒出的烟总是有气无力的,混着山间的雾气,
懒洋洋地趴在屋顶上。墙根下,总有几只瘦骨嶙峋的母鸡在刨食,
偶尔发出一两声有气无力的“咯咯”声,算是给这沉闷的山坳添了点活气。一九七七年,
腊月廿三,小年。天刚擦黑,铅灰色的天空就开始飘起了雪粒子,打在光秃秃的树枝上,
发出“沙沙”的轻响。很快,雪粒子变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把青石坳裹进了一片白茫茫的混沌里。村西头,赵兵家的土坯房里,煤油灯昏黄的光摇曳着,
映得四壁的泥墙忽明忽暗。土炕上,李丽蜷缩着身子,脸色白得像纸,
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她已经疼了整整一天,嗓子都喊哑了,只剩下微弱的**。
“丽丽,再加把劲!娃快出来了!”接生婆王婶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又摸了摸李丽的肚子,
语气里带着一丝焦急。炕边,赵兵背着手,不停地来回踱步。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劳动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裤脚也沾满了泥点。
他的脸膛是山里人特有的黝黑,此刻却因为紧张和担忧,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时不时地往炕里瞟一眼,拳头攥得紧紧的,指节都泛了白。“王婶,
丽丽她……她不会有事吧?”赵兵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放心吧,兵子,
丽丽身子骨还算结实,就是这头胎,费点劲。”王婶安慰道,手里却加快了动作,
把一块干净的粗布铺在炕沿上。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风也刮得更猛了,
卷着雪粒子砸在纸糊的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像是要把这简陋的土坯房掀翻似的。屋里的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
只有李丽压抑的**声和赵兵沉重的脚步声。突然,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啼哭划破了沉寂!
“生了!生了!是个丫头!”王婶惊喜地叫了起来,连忙把孩子抱起来,
用早就准备好的旧棉袄裹好。赵兵猛地停下脚步,快步冲到炕边,探头看着那个小小的襁褓。
孩子闭着眼睛,小脸红扑扑的,哭声细弱得像只小猫。一股巨大的喜悦涌上他的心头,
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孩子的小脸,却又怕惊扰了她,手指在半空中犹豫了半天。“丽丽,
你看,是个女儿,多漂亮。”赵兵凑到李丽身边,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李丽缓缓睁开眼睛,虚弱地笑了笑,看着丈夫手里的孩子,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兵子,
对不起,我没给你生个儿子。”在这青石坳,生不出儿子,就意味着要被人戳脊梁骨,
要一辈子抬不起头。赵兵连忙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握住她的手:“傻丫头,说什么呢?
女儿怎么了?女儿也是我的心头肉,我喜欢还来不及呢。”他顿了顿,看着襁褓里的孩子,
语气坚定地说:“她是我们的宝贝,我们给她取个好听的名字。”就在这时,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股冷风夹杂着雪沫子灌了进来。赵兵的父亲赵五背着双手,
沉着脸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对襟棉袄,头发和眉毛上都沾着雪,看起来像个雪人。
“又是个丫头片子!”赵五扫了一眼襁褓里的孩子,把手里的旱烟袋往炕沿上重重一磕,
火星子溅了出来。他的脸上满是失望和嫌弃,语气冰冷得像窗外的雪。“爸,
您看这孩子多可爱,我们给她取个名字吧。”赵兵连忙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说。
他知道父亲重男轻女,可还是希望能得到他的认可。“哼!赔钱货要什么名字!
”赵五冷笑一声,眼神里的厌恶毫不掩饰,“就叫大丫!简单好记,将来也好打发。”说完,
他不再看赵兵和孩子一眼,转身就往外走,房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
把屋里的温暖和外面的寒冷彻底隔绝开来。李丽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知道,公公这句话,就像给她和孩子的未来定了性,她们在这个家里,
注定不会有好日子过。赵兵看着妻子委屈的样子,心里一阵心疼。他把孩子抱得更紧了,
对李丽说:“丽丽,别听爸的。我们的孩子不是赔钱货,她是我们的宝儿。我给她取个名字,
叫赵宝儿,好不好?”李丽抬起泪眼,看着丈夫真诚的眼神,点了点头。她知道,
有丈夫这句话,再苦再难的日子,她也能撑下去。赵兵小心翼翼地把赵宝儿放在李丽身边,
掖好被子,又给王婶递了一包红糖,说了些感谢的话。王婶接过糖,
笑着说:“这孩子跟你有缘,将来肯定有福气。就是这月子里,你可得好好照顾丽丽和孩子,
别让她们受了凉。”“我知道,王婶,您放心吧。”赵兵连连点头。王婶又叮嘱了几句,
便顶着风雪离开了。屋里只剩下赵兵一家三口,煤油灯的光映在他们身上,显得格外温馨。
赵兵坐在炕边,握着李丽的手,看着身边熟睡的女儿,心里充满了希望。他觉得,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再苦的日子也能过出甜来。可他不知道的是,窗外的风雪不仅没有停歇,
反而越刮越猛,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不远处等着他们。
第二章外来的媳妇赵兵和李丽的婚事,在当年的青石坳,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新闻。
赵兵年轻时,不甘心一辈子困在这穷山坳里,
就跟着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去了县城的砖瓦厂打工。他肯吃苦,脑子又灵活,
很快就从普通工人升成了小组长,手里也攒下了一些钱。在砖瓦厂,他认识了李丽。
李丽是邻县人,因为家里穷,早早地就出来打工补贴家用。她长得清秀,性格又温柔,
做事麻利,很快就吸引了赵兵的注意。赵兵对她展开了热烈的追求,每天给她带早饭,
帮她干重活,在她生病的时候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李丽在异乡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渐渐对这个老实可靠的山里汉子动了心。两人相恋一年后,就决定结婚。
赵兵带着李丽回到青石坳时,村里的人都来看热闹。当他们得知李丽是“外来媳妇”时,
眼神里都带着几分好奇和警惕。在青石坳人的观念里,外来的媳妇总是“不靠谱”的,
说不定哪天就跑了。更让村里人议论纷纷的是,李丽嫁过来一年多,肚子一直没动静。这下,
闲言碎语就更多了。“你看赵兵,娶了个外来媳妇,连个蛋都下不了,
真是白瞎了那么好的小伙子。”“我就说外来媳妇不靠谱吧,说不定是不下蛋的鸡呢。
”“赵五叔肯定急坏了,老赵家这是要断后啊。”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李丽的心上。
她拼命地干活,学着做青石坳的饭菜,讨好公公,可还是换不来他们的好脸色。婆婆早逝,
公公赵五本就对她这个“外来媳妇”不满,现在又加上生不出孩子,更是对她冷言冷语,
常常指桑骂槐。赵兵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一边安慰李丽,让她别往心里去,
一边又劝说父亲,让他别对李丽太苛刻。可赵五根本听不进去,
反而骂他是“娶了媳妇忘了爹”。好在赵兵不是那种愚孝的人。他知道李丽受了委屈,
就更加疼她。他把打工攒下的钱都交给李丽保管,家里的大事小事都跟她商量,
尽量让她感受到家的温暖。李丽也很懂事,知道丈夫不容易,从不跟他抱怨,
只是默默地承受着一切。直到赵宝儿出生,李丽本以为情况会有所好转,可没想到,
公公的态度更加恶劣了。除了“大丫”这个名字,赵五再也没问过孩子一句,
更别说来看她了。赵兵的大哥赵强,更是把对李丽的不满挂在了脸上。赵强比赵兵大五岁,
是村里出了名的二流子。年轻时偷鸡摸狗,长大了好吃懒做,三十多岁才娶了个邻村的寡妇,
好在那寡妇给他生了个儿子,取名赵根生。这下可把赵五乐坏了,逢人就夸孙子长得结实,
将来肯定能传宗接代。赵强也因此在父亲面前越发得宠,在家里横行霸道。
他早就看赵兵不顺眼了。赵兵在县城打工挣了钱,盖了新房子,娶了漂亮媳妇,
虽然生的是女儿,可在他看来,赵兵就是比他强。他心里嫉妒得发狂,
总是想方设法地找赵兵的麻烦。“兵啊,你这新房子盖得不错啊,得花不少钱吧?
”赵强叉着腰,站在赵兵家的院子里,阴阳怪气地说,“不过,我怎么看这地基,
像是占了咱老赵家的地呢?”赵兵正在院子里劈柴,闻言停下手里的活,皱着眉头说:“哥,
这地是我当年用打工攒的钱从村里买的,有文书的,怎么会占老赵家的地?”“文书?
那玩意儿能当饭吃?”赵强冷笑一声,身后的三个姐姐也跟着附和。赵兵的三个姐姐,
大姐赵梅嫁在了邻村,二姐赵兰和三姐赵菊嫁在了本村。她们个个都像赵强一样,尖酸刻薄,
贪小便宜。早年赵兵在县城打工挣了钱,她们就轮番上门借钱,今天说家里孩子病了,
明天说要盖房子,赵兵念在姐弟情分上,每次都把钱借给她们,
可她们却从来没提过还钱的事。现在见赵强找茬,她们自然要帮腔。“就是,兵子,
这地本来就是咱老赵家的祖产,凭什么给你一个外姓媳妇住?”大姐赵梅尖着嗓子说,
她的脸上堆满了肥肉,说话时唾沫星子横飞。“再说了,你生的是个丫头片子,
将来也是要嫁出去的,这房子和地,早晚还得是根生的。”二姐赵兰接着说,
她斜着眼睛看着赵兵,语气里充满了不屑。“我看啊,你还是赶紧把地基让出来三尺,
给根生留着,省得将来闹矛盾。”三姐赵菊也跟着起哄。赵兵气得脸都红了,
他指着赵强和三个姐姐,大声说:“你们***什么!这地是我合法买的,
房子是我自己盖的,跟你们没关系!”“哟,翅膀硬了是吧?敢跟你哥和姐姐们顶嘴了?
”赵强上前一步,一把揪住赵兵的衣领,“我告诉你,在这青石坳,我说的话就是规矩!
今天你要么把地基让出来,要么就别想在这村里待了!”李丽在屋里听见外面的争吵声,
急得直掉眼泪。她抱着赵宝儿,走到门口,想要劝劝赵强,可又不敢上前。她知道,
自己是外来媳妇,在村里没有靠山,说的话也没人听。赵兵用力推开赵强,
怒吼道:“你别太过分了!”就在这时,村里的支书赵老栓走了过来。他看到院子里的情景,
皱了皱眉头:“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大过年的,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赵强见支书来了,
收敛了一些气焰,但还是不甘心地说:“支书,您来评评理。赵兵这房子占了咱老赵家的地,
我让他让出来三尺,他还不乐意。”赵老栓看了看赵兵,又看了看赵强,说:“赵兵,
你那地的文书呢?拿给我看看。”赵兵连忙进屋拿出文书,递给赵老栓。赵老栓仔细看了看,
点了点头:“这文书是合法的,地确实是赵兵买的。赵强,你就别再找事了。都是一家人,
和和气气的不好吗?”赵强还想说什么,被赵老栓用眼色制止了。他狠狠地瞪了赵兵一眼,
撂下一句“咱们走着瞧”,就带着三个姐姐灰溜溜地走了。赵兵松了一口气,
感激地看着赵老栓:“谢谢支书。”“谢什么,我只是秉公办事。”赵老栓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