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被粗糙的麻绳勒出血痕时,我看到了他。他就站在地下室唯一的灯泡下面,
阴影将他切割成一半光明一半黑暗。那张脸,像是上帝最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却淬着地狱的寒冰。他一步步走近,皮鞋踩在水泥地上,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跳上。
“醒了?”他开口,声音比这潮湿的空气还要冷。我疯了似的摇头,眼泪糊住了视线。
他蹲下来,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然后,他用另一只手,
极其轻柔地,拂去了我脸颊上的一滴泪。指尖的温度,带着一丝烟草的味道,和陌生的暖意。
那一瞬间,我的挣扎,停住了。2我不知道被关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只有送饭时铁门拉开的声响,能证明我还活着。他叫陈默。沉默的默。这是我唯一知道的。
他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只是坐在角落的阴影里,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一寸寸地描摹我。那目光,像手术刀,精准、冰冷,要将我的灵魂都剖开。我怕他,
怕得浑身发抖。但也是他,会在我被噩梦惊醒,哭到浑身抽搐时,递过来一杯温水。
他从不碰我,只是将水杯放在我嘴边,直到我喝下为止。那天晚上,我又做噩梦了。
梦里全是血,和一双绝望的眼睛。我尖叫着醒来,看到陈默就睡在我脚边的地板上。
他似乎也被我惊醒,眉头紧紧皱着,额头上全是冷汗,嘴里反复念着一个名字。“……小雅。
”他睡着的时候,没有了那身刺骨的寒意,紧锁的眉头里,藏着一片我看不懂的悲伤。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抚平那道褶皱。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他猛地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里,是滔天的杀意。他一把扼住我的喉咙,将我死死按在墙上。“你看到了什么?
”他问,声音嘶哑。窒息感让我眼前发黑。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痛苦和疯狂,第一次,
没有感到恐惧。我艰难地摇了摇头。他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
然后,他松开了手。我瘫软在地,剧烈地咳嗽。他没有离开,只是背对着我,点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我听到他用一种近乎破碎的声音说:“别看我,也别想懂我。”那一刻,
我心底某个地方,塌陷了。3转机来得猝不及防。是枪声。密集的,
像是要把这栋废弃工厂的屋顶都掀翻的枪声。陈默第一时间冲了进来,他的手臂在流血,
脸上却是一种嗜血的兴奋。“条子,还是仇家?”我颤声问。“都一样。”他言简意赅,
将一把匕首塞到我手里,“割断绳子,跟紧我。”我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我这个被绑架的肉票,竟然要和一个绑匪一起逃亡。麻绳被割开的瞬间,
我甚至有片刻的犹豫。门外,是自由,但也是一个会立刻将他吞噬的世界。“发什么呆!
”他低吼一声,拽着我就往外冲。子弹擦着我的耳边飞过,带起的风灼痛了我的皮肤。
陈默把我死死地护在身后,他的后背,就是我的盾牌。混乱中,我看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对准了他的后心。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尖叫着将他推开。剧痛,从我的肩膀传来。
温热的血液,瞬间染红了我的白裙子。陈默的眼睛,在那一刻,变成了赤红色。
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冲了出去。我只听到几声短促的惨叫,然后一切都归于寂静。
他走回来,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脱下自己的外套,不由分说地将我裹住,
然后一把将我横抱起来。“为什么?”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片翻涌的海。
“我不知道……”我疼得快要昏过去,却还是用尽力气,抓住了他的衣襟,“……别死。
”他抱着我,在黑暗的下水道里穿行。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快得像是要炸开。血,
从我的伤口不断流出,也从他身上不知名的伤口渗出,将我们两个人,紧紧地粘在了一起。
我从未觉得,如此安全过。**4.我们逃进了一座海边小镇。
陈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栋废弃的木屋,就在悬崖边上,推开窗,就能看到灰色的海。
他很熟练地帮我处理了伤口,子弹只是擦伤,没有伤到骨头。他的动作很轻,
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脱下那件万年不变的黑色外套。
他的身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新的,旧的,像一幅狰狞的地图,记录着他走过的地狱。
我们在这里住了下来,像一对亡命天涯的普通情侣。他会去镇上买来新鲜的食材,
厨艺好得惊人。我最喜欢喝他熬的鱼汤,白色的,浓浓的,带着海风的咸味。
我的伤好了很多,已经可以下床走动。我把那间破旧的小屋打扫得干干净净,
还在窗台上放了一盆从野外挖来的小雏菊。我们很少说话,但一个眼神,
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带我去海边的礁石上坐着。我们就那样,
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潮起潮落,听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有一次,
夕阳把他的侧脸染成了金色,我看着他,突然开口问:“陈默,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一个……早就该死的人。”他掐灭了烟,
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散。“那为什么还活着?”我追问。他转过头,看着我,
那双总是结着冰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暖意。“以前不知道。现在……”他顿了顿,
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我肩膀上已经结痂的伤疤,“……或许是为了还债。”我的心,
漏跳了一拍。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睡在了同一张床上。他从背后抱着我,很紧,
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他的吻,带着绝望和孤注一掷的疯狂,落在我的脖颈,
我的耳后。“林微,”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嘶哑,“别离开我。”“我不走。”我闭上眼睛,
任由眼泪滑落。我知道,我完了。我爱上了一个绑匪。
一个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的亡命之徒。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
都是我从死神手里偷来的。5这样平静的日子,像一场不真实的梦。陈默似乎也放松了警惕,
他开始教我一些防身的技巧,甚至会偶尔,对我笑一下。那笑容很淡,像冬日里稀薄的阳光,
却足以融化我心底所有的冰雪。我以为,我们可以就这样,一直躲在这个世界的角落里,
直到老去。我甚至开始幻想,等风声过去,我们就换个身份,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开一家小小的餐馆。他做菜,我收钱。我们会有一个小院子,种满了雏菊。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他的时候,他愣住了。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悲伤。
他把我拥进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头顶,轻轻地叹了口气。“傻瓜。”他说。
我以为他在笑我天真。直到那天下午,他出去采购,我一个人在家打扫卫生时,无意间,
在他的枕头下,发现了一个被牛皮纸袋包裹得很好的文件夹。我犹豫了很久,
还是没能抵挡住好奇心。我想知道,他到底是谁。我想知道,他到底背负着怎样的过去。
我的手,颤抖着,打开了那个文件夹。里面,没有他的资料。只有一份,
关于他下一个目标的详细报告。那是一个男人,看起来五十多岁,保养得很好,眉眼间,
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和冷漠。照片的下面,是他的名字,和他富可敌国的商业帝国版图。
而在这份资料的最后一页,附着一张家庭关系图。目标人物的头像旁边,用红色的笔,
圈出了一个名字,后面跟着两个字——“女儿”。那张一寸大小的证件照上,
女孩笑得一脸天真烂漫。那张脸,和我,一模一样。**6.世界,在我眼前,分崩离析。
文件夹从我手中滑落,纸张散落一地,像一场绝望的雪。那张我和照片里一模一样的脸,
带着灿烂的笑容,无声地嘲笑着我的愚蠢。林微。那个被红笔圈出来的名字,也是林微。
原来,我不是意外。我从一开始,就是他的目标。或者说,
是通往他最终目标的……一枚棋子。我们之间那场亡命天涯的逃亡,那些悬崖边上的日落,
那碗滚烫的鱼汤,那个绝望而疯狂的吻……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我浑身发冷,
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我以为的爱情,我以为的新生,从头到尾,
都只是一个精心设计的***。他不是爱上了我。他是需要利用我。门,在这时,被推开了。
陈默提着一袋新鲜的海鱼,走了进来。看到散落一地的文件,和他脚边那张我的照片时,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你看到了。”他开口,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声音里,
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温度。“为什么?”我抬起头,看着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陈默,
你告诉我,为什么?”他沉默着,将东西放下,一步步向我走来。
那双我曾一度觉得温暖的眼睛,此刻,又变回了最初的冰冷和阴鸷。“没有为什么。
”他蹲下来,捡起那张目标人物的照片,指尖轻轻拂过男人的脸,眼神里,是淬骨的恨意,
“我只要他死。”“他是我爸爸?”我问,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祈求。
我多么希望,他能否定。陈默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是。
你那位富可敌国的亲生父亲,二十年前,为了娶豪门千金,抛弃了你和你那体弱多病的母亲。
你妈病死在出租屋里的时候,他正在为他的新生儿子,举办满月酒。”每一个字,
都像一把刀,将我凌迟。我是一个被抛弃的私生女。这个事实,远没有他接下来的话,
更让我崩溃。“而我,”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是他那场商业联姻里,
被牺牲掉的‘代价’。我全家,都被你这位好父亲,亲手送进了地狱。”原来,我们之间,
隔着的,是血海深仇。“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我笑了,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你对我好,保护我,都是为了今天?为了让我……心甘情愿地帮你去对付他?
”陈"默没有回答。他的沉默,就是最残忍的答案。我明白了。我不是他的爱人。
我甚至不是他的棋子。我是他献祭给这场复仇的,最锋利,也最可悲的……武器。7我病了。
不是身体上的,是精神上的。真相像一头凶猛的野兽,将我的理智和情感撕咬得支离破碎。
我整日整夜地做噩梦,梦里,一会儿是陈默抱着我时滚烫的胸膛,
一会儿是他看着我时冰冷的眼神。我开始不吃不喝,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陈默没有逼我。
他只是每天,准时把饭菜放在门口。等他再来收走时,饭菜还是原封不动。第三天,
他踹开了门。他把我从床上拖下来,掐着我的脖子,将一碗鱼汤,强行灌进我的嘴里。
我剧烈地挣扎,滚烫的汤汁洒了我一身。“你想死?”他捏着我的下巴,逼我看着他,
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林微,我告诉你,没有我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那你杀了我!”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你不是要报仇吗?杀了我,
不是更能让你那位好父亲痛苦吗?”他的手,猛地一僵。看着我苍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神,
他眼中的暴戾,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他松开我,
退后了两步,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我不会让你死的。”他背对着我,
声音有些发哑,“你必须活着,亲眼看着,他是怎么一步步,失去他所珍视的一切的。
”从那天起,他不再逼我吃饭。但他会守在我的床边,一遍又一遍地,给我讲过去的事情。
讲他原本幸福的家庭。讲他那个叫“小雅”的妹妹,是如何在那场人为制造的车祸中,
死在了他的怀里。讲他的父母,是如何被逼到走投无路,最终绝望***。他的叙述,
没有丝毫感情,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他说,我那位好父亲,
李振霆,当年只是他父亲公司里的一个副手。为了吞并公司,
也为了扫清自己迎娶豪门千金的障碍,他精心设计了那一切。“他毁了我的一切,林微。
”陈默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浓雾,“现在,轮到我了。”我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我分不清,他是在对我陈述事实,还是在对我进行一场不动声色的洗脑。我不知道该相信谁。
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在我的人生里,只是一个模糊的符号。而陈默,
他是我睁开眼就能看到的,真实的,带着体温的……仇人。可这个仇人,
曾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了我唯一的光。我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混沌的泥沼。8我决定,
自己去寻找答案。趁着陈默外出的机会,我偷偷溜了出去。
海边小镇有唯一一个能上网的黑网吧,我用身上仅存的一点钱,开了台机器。李振霆。
当我在搜索框里,敲下这个名字时,指尖都在颤抖。跳出来的,是铺天盖地的信息。
财经杂志的封面人物,慈善晚宴上的焦点,被誉为“商业奇才”的男人……每一张照片里,
他都笑得儒雅随和,看不出丝毫陈默口中的残忍。
直到我翻到一条十几年前的、被压在最底下的社会新闻。“商业巨头陈氏集团董事长夫妇,
于家中***身亡,疑因投资失败,巨额负债。”新闻的配图,是一栋被烧成空壳的别墅。
而在另一篇后续报道的角落里,我看到了一张模糊的照片。照片上,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抱着一个女孩的尸体,跪在车祸现场,眼神空洞,如同死去。那个少年,是陈默。我的心,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我开始尝试联系我过去的世界。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
唯一的亲人,是孤儿院的张妈妈。我用***,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微微?
是你吗微微?”电话那头,传来张妈妈不敢相信的声音。“张妈妈,是我。”我的声音,
已经哽咽。我没有说我被绑架的事,只是说我在外面遇到了些麻烦,暂时回不去。
我旁敲侧击地,问起了我的身世。“微微啊,”张妈妈叹了口气,“其实,你不算孤儿。
当年,是你妈妈把你送到我这里的。她说,她得了重病,活不久了,你跟着她,只会受苦。
她留下了一笔钱,还有一个男人的联系方式,说,那是你爸爸。如果……如果她走了,
就让我联系他。”“那个男人……是不是叫李振霆?”我问。电话那头,沉默了。“微微,
你怎么知道的?”张***声音里,充满了震惊,“你妈妈不让我告诉你。她说,那个男人,
心太狠……她怕你去找他,会被害了。”电话,从我手中滑落。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我不是被抛弃的。我是被……保护了。而那个保护了我母亲和我的男人,
正是陈默不共戴天的仇人。我走出网吧,外面阳光刺眼,我却觉得浑身冰冷。我该怎么办?
回到木屋时,陈默已经回来了。他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都查到了?”他问。
我点了点头。“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紧张。是啊,我该怎么做?一边,是血脉相连,
却从未尽过一天责任,甚至可能是个魔鬼的亲生父亲。另一边,是与我朝夕相处,
给了我唯一一点暖,却又与我隔着血海深仇的……绑匪。这是一个,无解的局。9“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