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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薛观止携我共长留小说免费试读

5 人参与  2025年07月16日 00:00  分类 : 《我的小黑屋》  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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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我共长留以其扣人心弦的情节和独特的风格而备受赞誉,由荔枝红茶水精心打造。故事中,十六薛观止陷入了一个充满危险和谜题的世界,必须借助自身的勇气和智慧才能解开其中的谜团。十六薛观止不仅面对着外部的敌人和考验,还要直面内心的挣扎和迷茫。通过努力与勇往直前,十六薛观止逐渐找到了答案,并从中得到了成长和启示。当晚七皇子不敬神明惹出祸端的事就在宫里传开了。小苑软榻上,我替十六梳理长发,一缕一缕地为她染上香膏。手指拂过她额角被瓷杯……将带领读者进入一个充满惊喜和感动的世界。

十六薛观止携我共长留小说免费试读

我久居冥府奈河三百年,望乡台来了一个活人。起初,

他发愿要渡尽这里的游魂怨鬼时我没理会。百年后,我的牌九搭子一个不剩。天杀的!

他不是来渡化的,他是替欠我债的鬼来平账的!

我捏着账单杀到他面前:「听闻公子要渡此间恶鬼?」「不知是这样渡?」

我软语娇音带着潮气吹在他耳畔,又将尖利指甲抵在他后心,「还是这样渡?」

他一棒子敲昏我。他说:「是这样渡。」1奈河水声滔滔,桥女移开烟杆,

对着眼前人吹出惑人烟雾。一次不成她又吹一次。终于吹出点动静。「別用这玩意对着我,

对我又没有用。」我推了推她,

又喜滋滋地点了点手中欠单:「这下老李连后年的冬至祭酒都输给我了。」

她见我话不离牌九,叹了口气:「我的芃芃,你的心可真大。」「没瞧见么?」

桥女一边笑话着我,一边拿烟杆点了点远处的几只鬼:「躲的躲,藏的藏,

剩下的全都在议论。」「就你还惦记那些仨瓜俩枣的祭品。」

她说的是昨天望乡台来了一个活人的事。那人是个道士。听说他发了愿,

要渡化完这奈河畔的孤魂野鬼。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弹了弹欠单:「谁让我是个没人祭拜的野鬼,不靠这些靠什么。」

「这冥府地界又不是没来过人,没什么稀奇劲。」「喏,就那,你工作岗位。」

我指了指奈何桥,「三天两头还来几位神君,几位仙子。」「牵牵扯扯、恩怨情仇的,

动不动就闯过去,给你增加工作量。」桥女烟吸不动了,笑僵在脸上。

我不怀好意地拿手肘拱了拱她:「诶,咱不说远的,就说近一些的。」「两个月前,

府君让你写的情况说明……」「你写完了没?」她脸上的笑彻底挂不住了,

染了丹蔻红的指甲就往我脑门上戳。「没良心的丫头,枉费我担心你!」

「你落他手上可别找我哭。」说完气极甩手走了。啧……看样子是没写完。

2我把欠款账单往袖袋里一揣,往前些日子赢得的宅院走去。老周的后人审美不错,

给他烧的一大一小两宅院挨在一块,黛瓦白墙,甚是漂亮。我摸着下巴思忖着,宅院有了,

就差一妻一妾俩漂亮少年郎。可惜,这么多年遇到的不是名花有主就是歪瓜裂枣。

要不把范围放宽点,年纪可以稍微大一些。人夫也不是不行……孀居寡夫更有一番韵味。

但要有一点,不能丑,要漂亮好看,就像……就像前面那个人一样。青色衣袍,面如冠玉,

渡化怨鬼的姿势也行云流水——应该就是他了,那个望乡台来的道士。我站在高处,

他站在河岸,与我打了一个照面。他执拂尘对我行了一礼。我颔首回敬,脚步未停,

还是往小院走去。不像是个不能干的,倒是有些本事,说不准他发的愿真能成。

可到底……与我无关。我投不了胎。神仙来了也没有用,两百年前府君大赦,

只有我渡不过奈何桥。桥女曾问过我,我的执念是什么,就像抓到一团乱麻的线头,

只要牵出了头,一切都好办。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生平过往,一缕魂荡悠悠,

有了意识就停在了奈河畔。我替自己取了个「芃芃」二字的叫法。奈河水声滔天,

冤魂怨鬼来来去去。我居奈河三百年。唯我渡不过奈河。渡不过也没什么,

我在这处也活得有滋有味。东赢一壶酒,西得金缕衣。

和那烧给酸秀才的话本故事一样快活自在。躺进软榻里,

我听着百年依旧没有什么变化的风声水声。翻了一个身,将头埋进被中。

终究是……看厌了这奈河景。3百年时间说快也快。看着往奈何桥上过的鬼冬衣渐厚,

我喜不自胜。冬至祭祖日,只要是开了牌桌,我定能赚个盆满钵满。消息放了出去,

茶水换过几壶。那些个牌搭子愣是一个没来,眼瞅着一天光景就这样过去了。

只有桥女拎着一坛冬祭酒,懒散地坐到我对面。「我都放值了,你怎么还一局没开呀。」

我板着脸:「去去去——」「有你什么事,你又不能打,来这起什么哄。」

「小心被举报公职人员违法乱纪啊。」她笑嘻嘻地替我倒了一杯酒。

「我这不是来通风报信嘛。」她指了我袖袋里的账单,「还不快拿出来看看,

再不看就消没了!」我抽出账单,翻了一个白眼:「怎么会消没,白纸黑字落了——」

「……款的……」我彻底没了声。拿出来的账单,平白无故地在我和她四目相对之下,

消散了一张。又一张。「谁让你躲冬懒的,也不出来走走。」「那薛道士趁今日冬至,

劝走了一大批!」天杀的薛观止!他哪是来渡鬼的,他是替那些欠债鬼来平我账的!

我捏着账单就往外冲。手中的账单一张接着一张消失。在我看见薛观止渡化完一只鬼,

我手上最后一张账单消失后。我的怒火达到了顶峰。……好有能耐。你薛观止这么有能耐,

怎么不来渡我。冬至祭祀,那些鬼吃饱喝足,受着亲朋好友、孝子贤孙的供奉。

再被这道士一渡,拍拍**一走,下辈子投一个好胎,什么都得了。偏只有我。你为何不渡。

因我无人祭奉?还是我就该留在这奈河,千世万世,不得解脱?人气极会笑,鬼也不例外。

我看着走到我面前的薛观止,摆出最魅惑的笑,要学那画皮鬼剜心剔骨的勾当。

「听闻公子要渡尽此间恶鬼?」我和他挨得很近。「不知道是这样渡?」

我软语娇音带着潮气吹在他耳畔,又将尖利指甲抵在他后心,「还是这样渡?」他静了一瞬,

一棒子敲昏我。他说:「是这样渡。」4睁眼是黄昏时。漫天红霞引着夜坠下,有星子闪烁。

是我许久不见的人间景色。人声鼎沸的,让我恍惚。下一瞬,我就察觉到不对劲。

并非投胎转世,我仍旧是一只鬼。薛观止那厮,大概是渡不得我,竟拿这幻境法术来糊弄!

越想越气,我转身就要寻他胖揍一顿,还那一棒之仇。不料和人撞个满怀。

十岁左右的孩子撞进我怀里,和我一起摔倒在地上,惹得路人一阵惊呼。她爬起身,

看看前面人群,又低头看看我。咬着唇,她还是蹲下来要将我扶起。

我站直后以为这事就这样完了,拍拍尘土,打算继续找薛观止。衣袖却被拉住了。

「我找不到了……」小姑娘泪水挂在眼眶上,满脸委屈。我这……莫不是被讹上了?

见我看她,她有些害怕,抓着我衣袖的手却没有松开。头疼。我蹲下身,

细声细语问她:「小妹妹是找不到东西了吗?」「是什么丢了呀?」她的眼泪终于兜不住,

汹涌而出,像是找到泄洪的出口。「是小偷……」

「刚刚被偷走的钱袋里有回宫的腰牌和……买花灯的钱。」完蛋。麻烦大了。

我慌慌张张替她擦眼泪:「别哭啊,小姑娘漂漂亮亮的,怎么哭成个花猫样啊。」

「別哭呀……」很是莫名其妙。奈河百年间,我不是没听过哭声。流着血泪,

怨气冲天的鬼都有。可全都不及眼前孩童的哭泣哽咽声,能搅烂我的心肠,牵扯我全部思绪。

怎么可以——让她哭。「姐姐……」「你怎么也哭了?」小姑娘看见我也掉泪,也慌乱起来,

左右掏遍,想寻出东西替我擦泪。她什么也没寻到,越来越急。

有一只修长手却递了方巾帕到我和她面前来。是薛观止。5有一个消息。

此间事物和人都是真实的,我也能同常人一样,但——没有钱。两人一鬼现在都是穷光蛋。

薛观止是怎么敢的,在一枚铜板都没有的情况下,带我到这皇城中最热闹的地方。

这一街花团锦簇,琳琅满目。全都要钱。更要命的是,我答应这叫十六的小姑娘,

要给她弄来最漂亮的花灯。「缺个磨盘。」思及此,我忽然出声。「什么?」

身旁的一大一小同时发出疑问看向我。「有钱能使鬼推磨呀。」「现在可不就缺个磨盘啊,

薛道长。」十六依旧不解,薛观止面上无奈。一分钱能逼死英雄好汉,鬼也一样。想到这,

我气不打一处来,我压低声音对薛观止道:「薛道士,那些欠债鬼的账,你得替他们还。」

「想要在我这平账,门都没有!」他见我态度认真,一副恨不得要把他卖到秦楼楚馆的样子,

忽然笑出了声。这修道人有十分好颜色。这一笑他不像是个道士。

引修道人思凡恋尘的精怪才是他。他侧身挡住涌过来的人群,护着我和十六。

他说:「将有令,莫敢不从。」撩动心弦的话。让人生恼。今日是上元佳节,

洛邑为上京没有宵禁。鱼龙游,萧笙动,烧灯续昼。

自有商贩摆出射覆、投壶等能赢得钱物的摊子。我环视一周,很好……一个擅长的都没有。

甚至有些走累了,难得的……做人的感觉。「好漂亮!」十六一声惊呼,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一个秋千水戏场。高台架在河对岸,上面挂着数盏精巧花灯,

错落有致的,让人贪看。最高处,挂着一盏彩凤灯,风一吹竟能活动欲飞。

十六瞧见的就是它。这秋千水戏场是河岸两边酒楼共建的。高低不一的木桩接连立在河中,

后头更是要荡秋千才能拿到高台上的花灯。许多人还没摸到秋千,就在木桩处落水了,

落水方式各有各的不同,十分有趣。用来佳节引客在酒楼观看再好不过。所以。

不用钱就能上。「想要吗?」我问十六。她看着彩凤灯点点头。又看着我的小身板,

用力摇头。「没有花灯也没关系的!」我挽起袖子,捏了捏她的脸,就往那木桩上踏。

「等着!」「姐给你赢个大的!」6话说早了。我踏上木桩,心里就开始犯嘀咕。往身后看,

看见十六眼中担忧又有些期盼。很想让她开心。豁出去了。脚下的木桩踏第一个时,

有些不稳。踏第二个时,好些。等接连踏上去的时候,开始十分顺畅,就像做过很多次,

轻盈地和舞步一样。我摸到了秋千。越荡越高。再高一些。再近一点。

衣袍随着秋千被风吹鼓,如同夜中的白羽飞鸟。手已经伸长,再荡下去还是无法抓住。

不如干脆往前一跳。人群发出惊呼。我护着花灯在台上滚了一圈,发髻滚得散乱,

彩凤灯完好无损。十六已经从桥上跑了过来。我举着花灯对她眨眼笑。「瞧!」「赢来啦!」

她没有接过花灯,径直抱住我,把头埋在我怀里。衣襟感觉到湿润。她哭了。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声音闷闷的,带着经年累月的委屈。

小小姑娘怎么会生出这么多惆怅。我抱住她,声音不自觉地放柔:「怎么又哭啦!是头彩诶。

」「再哭就真成花猫了。」「就像这样。」我做出鬼脸终于把她哄笑。她接过花灯,

小心翼翼地观看,说不出的高兴。我***手腕也跟着笑。「芃芃,手伸过来。」

薛观止出现在我身边,嘴唇微抿,有些不愉。我有些不解地问:「受伤的是我,

我还没不高兴,你怎么撇着嘴?」真是奇了怪,又有些有趣。往常木胎神像般的人,

原来有这么多表情。手上落了清凉,活筋通血的药膏涂在腕上,揉开后微微发热。

他神色认真,说出我不解的话。「我总是迟了一步。」6「不。」我板着脸。「你没迟,

你下手飞快,迟的是我。」话说得像被浪拍在岸上晒了三天的鱼——死气沉沉。

一想起我那叠来不及救的账单,我就恨。纯恨。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的那种恨。看出我的执念。

薛观止一声轻笑。「那这些权当是给芃芃债主的利钱吧。」一包酥炸小鱼递到了我面前。

一天奔波,本就饿,看见这冒热气的小炸鱼,肚子都快唱出歌了。「你哪来的钱?」

我十分欢喜地捻起两条小鱼。一条给十六,一条捻在指尖问他。「方才射覆得来的,

谁知一转身你们就不见了。」除了小鱼,还有几枚银锭,他都递到我手上。

我将那条炸小鱼塞到他嘴里。「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人美心善,可不是那种周扒皮。」「喏,

这条赏你啦。」今夜月明,说不出的热闹。我拉着十六从这条街到那个坊,

吃食茶饮、杂耍歌戏,一一都带着这个小姑娘看遍尝遍。直到坊中响起鼓声。

她突然开始慌了。「我……要回去了……」「但是……回宫的腰牌还没找到。」

她眼眶又开始蓄泪,惶惶不安的样子像只红眼小兔。「是这个钱袋吗?」

我把钱袋在她眼前晃了晃,带十六看杂耍时有一汉子看见她就要躲。我让薛观止看顾好十六,

跟上了那人,把钱袋拿了回来。「是!」「就是这个!」十六破涕为笑,但过了一会,

眼泪还是掉了下来。「芃芃姐姐,我好怕这一切是场梦。」「更害怕……」「你是梦。」

我和她额头相抵,抹去那一滴泪。「你量一量。」「梦中人可不会有体温的。」鼓声再响,

不舍也无法。我牵着十六的手,送她往朱雀长街走去。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入了宫门。

小小姑娘。愿你今夜好梦入眠。7夜风中带着白梅清香,是春归的味道。**着酒楼的窗,

看洛邑城中的万家灯火通明。薛观止将热好的酒递给我,他不看元夕佳景,

蓦然问我一句:「芃芃,你在想什么?」「在想那只花灯……」「我好似在她那般大时,

也是上元夜,也有一只花灯。」「但我想不起来,那只花灯最后去哪了……」

风把我的声音吹得散,余音不可闻。也许。是我弄丢了。屠苏酒入腹,有些热。

我将半身都探出窗外,玉壶光转,这般景……怎么样都看不腻。它没有半分与奈河相似。

奈河……奈河又是什么样的。奈河是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的,长久的阴沉天,没有花叶,

也无四季。「小心些,这楼高。」薛观止想将我带离窗边,我反而拉住他一起看。「嘘,

你听。」「有人在唱歌呢。」「薛观止……」我有些醉了,原本想拉他衣袖,

却扯上他的衣襟。「让我再待一会吧。」「我给你减利钱。」醉得很彻底,

我这债主竟开口让他拿这一时景抵债。他没说话。酒的后劲很足,我的眼皮越来越重,

有些站不稳往后倒去。落入的怀抱。只带着皂角香味。今夜,洛邑城中有许多人登高观景。

十六想着宫中人都在昭阳殿的酒宴上,她这小小苑中的宫侍也偷懒喝酒去了,她还不想睡,

要醒着才能将这一场美梦多做久一些。她偷偷点了那盏彩凤灯,挂廊上,怎么都看不腻。

有人在宫中高处看见了她。小苑中难得这么多人。十六被人压着,脸贴在地上。

十五公主一脚将那花灯踩烂在她眼前,话中带着狠戾与嘲弄。「你怎么还不长记性,

还妄想当年的凤鸣吉兆?」「那个人只会是我!」那只花灯在上元夜碎了。今夜再无好梦。

……我醒来时,已经回到奈河的小院中。心口莫名地有些痛。奈河水声依旧,

甚至比往常更喧嚣。让我一时间没听清眼前人的话。「……什么?」我怔怔地问薛观止。

他眼神清明,说出的话犹如惊雷落在我耳畔。他问:「芃芃。」「可再要入梦?」

8我定了定神,没有回答,反问他:「薛观止,那你又是为何想让我入梦?」「我想渡你。」

他走到我面前,向我递出手:「长久停留在奈河的魂最后会消散在这,再无痕迹。」「芃芃,

入梦后你会找到你要的答案。」「假话!」我拍掉他伸出的手,转而揪住他胸前衣襟,

声音发紧,十分狠戾。「你以为,我是你说一声渡就能渡的吗?」「府君都不能,

你这个连仙门都还没摸到的道士难道就能!」我的脸色想必很难看。

可我情愿他拿其他不着调的话骗我,也不愿听见这个。没有希望的事情,

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提。我知道的。我走不了。不想认命……又偏偏不得不认命。

他听后再无言语。我垂下眼,放开了他衣襟。看吧,这傻道士终于明白了状况。

我一直是知道的,有些事情不是想就可以做到的。明明是……知道的。好不争气,

眼中还是蓄起了泪。薛观止,真可恨。眼泪终于掉下来的那一瞬,薛观止抱着我,

轻轻抚了抚背。四月春水般暖的声音同我道:「沧海桑田,海枯石烂,

世间万物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芃芃,有些事你不去试过。」「怎知它不能。」

他再次将手伸递给我。不知过了多久,他还是一直举着。「……大道理的话,谁不会说。」

我张口挤兑着他,声音喑哑。手却搭了上去。身旁景色都开始变幻时,我忽然想到一事,

抬头问薛观止。「我还能见到十六吗?」很迫切的,我还想再和她相遇。

回应我的是扑通一声。我和薛观止都掉进了水池里。钻出水面。我与十六对上眼。她长大了。

还来不及与她说话,门外传来一声严厉的问话:「公主,怎么回事!」

电光石火间十六将一篮花瓣倒下遮盖住水面,示意我们再潜下去。门开后,

她同那女官道:「没有事,姑姑,是我刚刚不小心打翻东西。」

女官依旧面色严厉:「祭祀在即,公主应当处处小心谨慎,怎么还如此莽撞。」十六垂下头,

手指一圈一圈绞着衣带,她抿了抿唇:「姑姑,我会再抄写一份祝祷词供在神像前,

以示心诚。」女官这才心满意足准备出殿。我与薛观止靠在池壁上就等她关门离去。

就在这时,十六放开一直绞着的衣带,她鼓起勇气问那女官:「姑姑,

祭祀开始前我能不能在洛水边上走走……」

回应她的是大声斥责:「公主难道忘了那年上元夜,莫要再找苦头吃!」「也多替我等着想,

不要再惹是生非!」月色如霜。殿中空寂。只有十六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9我爬出水池,顾不得浑身湿透,大步跑到十六面前。她垂着头,我看不清她的面容。

「是那时的元夕吗?」「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我的声音有自己察觉不出的惊怒与苦涩。

十六抬起头看我,又错开眼,看向别处。过了许久,她只说:「姐姐,好久不见。」我哑然。

对于我只是半天的光阴,于她而言是过了三四载。这足够很多事情发生。我没有道理,

也没有权利去质问她。十六的眼睫微微抖动。像一只碎翼的蝴蝶。经年再见,

她并非看上去的那样冷静。我向前一步抱住她,一手轻轻***她的发,

一边像闲话平常事那般:「不想说也没有关系的。」「也不该是我来问你这些话,

应该是你来问。」「问我去哪了。」「问我为什么不见。」「问我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你不需要懂事听话,不需要遮掩回避,不需要道歉讨好。」「十六。」

「你可以毫无顾忌地对我撒娇。」我想让她知道我对她有无尽的偏爱。

我想让她做最快乐的小孩。怀中传来呜咽声。小小姑娘眼中应该藏了一汪泉,

所以眼泪会这样地不断流。明明打算不让她再哭的。「起风了,小心着凉。」

厚重的大氅披上肩,包裹住我和十六,薛观止还顺道递过来一双鞋。我低头看了看,

脚上的鞋子刚刚跑丢了。二三月的春夜。倒春寒的风呼呼刮着。

我们避开宫人回到了十六的小苑里。薛观止在案前抄写着那份祝祷词,

而十六和我一同挤在榻上。就像栖息在洞穴中的三只兽,一只守卫,一只照拂,

还有一只呼呼大睡。眼下,睡着的那只小兽醒了。她眨巴眨巴眼,就等我摸顺毛,

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我同她笑:「早呀。」「祭祀开始前,我会带你到洛水河畔。」

她瞪大了双眼。10离上巳祭祀还剩一日。十六还要在神殿接受教习,

我与薛观止藏在殿前高树上看她。昨夜没有看仔细这座神殿。今日再见,

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檐下的风铃,案上的清供,还有风吹树叶的泠泠孤寂。统统都很熟悉。

好像在这住过许久一样。这场梦……究竟是入了谁的梦。

啪——一声清脆瓷响让我打了一个激灵,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喂!」「没名字的,

谁让你把东西举那么高!」一群和十六差不多年纪的华服男女,将十六团团围住。

地上的碎瓷,是方才有人拿茶杯掷向她。「你就这么敬天奉地?」

十六手上剩下的器皿被一齐挑飞。酒水、兽血全都扬起,落下时将她从头到脚淋了个遍。

雕花金碗砸在地上咕噜滚出一圈,里面的残血也顺着流了一地,触目惊心的红。

那领头的人眉目与十六有一二相似。他踢开金碗:「太子哥哥让你来当这场祭祀的主祭,

已经是给你天大的颜面了。」「我怎么瞧你没有半分崇敬之意。」「莫不是看不上这好差事?

」血水顺着十六的睫羽滑落,流出一道痕迹滴落在地,

她面无表情看着那人:「若真是好差事怎么会轮到我。」「你不早就巴巴地舔上去了。」

不复以往的伏低,她难得硬气了一回。周遭的人都噤了声,只等七皇子发话。「哈。」

「真硬气。」「就是不知道你头是不是也这么硬。」他抄起一鼎铜香炉要往十六头上砸。

我立马就要跳下树——「等等!」薛观止拦住要往下冲的我。「我们出现她的遭遇会更糟。」

「用这个。」他递过来一把弹弓。我接过,拔下一颗果子就拉紧弓弦射出。

瞬间果子就击碎案上供瓶,又反弹射向神殿匾额的松动处,匾额轰然砸下,

将七皇子重重压住。「啊——!!!」所有人都围了上去,乱作一团的场面,

只有十六还停留在原地。她侧过身。看向树。看向我。她冲我笑。像血污泥泞里开出的花。

当晚七皇子不敬神明惹出祸端的事就在宫里传开了。小苑软榻上,我替十六梳理长发,

一缕一缕地为她染上香膏。手指拂过她额角被瓷杯砸出的红痕,我问:「这种事一直都有吗?

」她摇摇头。抱着我腰的手却紧了紧。翌日,天光未明。长长的祭祀仪仗就出了宫,

往洛水祭台去。趁换值之际,我领着薛观止窜上马车。偏大的华丽祭袍穿在十六身上,

玛瑙金冠压在她发顶,这一身沉重的让人觉得压抑。我眉头紧皱:「他们连新衣都没给你做?

」不合身的袍子还散着旧衣味。十六不敢乱动,怕身上珠玉乱响引来侍卫。看我为她不愉,

她眉眼弯弯:「挨过这一次就好了。」我没说话,只是更快地为她摘下那些繁重之物。

天光渐亮,我牵着十六就要下车。她一顿:「可是一会大亮之后,

透过纱帘会瞧见里面没有人。」需要有人替她。我看向了一直背坐闭眼的薛观止。「薛道长。

」我的话里带着讨好的意味。他睁开眼。看见一脸谄媚的我。低头再一瞧。

看见我手里捧着的妆奁。11很好。猎物并没有挣扎。繁复长袍穿在薛观止身上就显得小了,

只得搭在他内衫外面。反正这道士能在这施展遮掩法之类的小法术,穿不齐倒也无妨。

但做戏做**才有趣。我一时玩心大起。取下他的玉冠,鸦色鬓发散开,梳成垂云发髻,

斜插金步摇。口脂用指腹抹在他两瓣唇上。原本水墨青竹一样的人染了这一抹红。艳**人。

我动作一滞。和他的疑惑眼神对上。碰过膏脂与***的手,热得发烫。「为何……」

「你把这个戴上!」我将青面獠牙的傩面扣在他脸上。逃也似的拉十六钻出车厢。初春的天。

洛水雾气缭绕。十六将绸巾包裹的东西撒入水中,流水卷着那些泛黄的干杏花飘远。

我没问十六,她轻声开口:「她是我娘的同乡。」「江南***来的两个姑娘。入了宫,

做了宫女,约好了以后要一同出宫。」「去哪都好,只要姐妹相伴,支个小摊卖碗茶。」

「本是该如此的……」「一朝天子酒后临幸。」「阿娘怀了我,就再无可能出宫。」

「我成了拴住阿娘的镣铐……后来……阿娘因为生我而亡,留她一人在宫内。」

「她在宫中拼了命往上爬做了女官,却从未对我有过照拂。」「她厌弃我,

说是我害死了娘亲,从不给我好脸色看。可也是她……那年上元夜私下给了我出宫的腰牌。」

「她说水乡的孩子哪里有没看过灯会、见过河灯的,我该去看的。」「那一年上元……」

「她也死了。」「姐姐。」十六仰起头,满脸的泪水,仍是在笑,

一字一句如若诘问天地:「母亲她为什么要生下我这个祸害?」「不……」

半晌后我开口回答。「一位母亲,如果她不想要孩子,她会有千百种办法不让孩子降生。」

十六像久不见光的人一样急声追问:「是真的吗?!」「阿娘是真心愿意生下我的吗?」

「……」我不知道。我不想骗她。***千千万万的人,千千万万位母亲,

我猜不透这千万种心思。我懂的只有胸膛中这颗心。「……我不知道你阿娘所思所想。」

「但是十六,你只是站在我面前,就令我心生欢喜。」沉默良久后。十六将头靠在我肩上,

环着我的手臂。她继续轻声说:「宫中皆是所谓贵人赐的虚名,我并不知晓她真实全名。」

「我只知道她叫阿杏。」「那是她多年前带来,她所见的最后一枝家乡杏花。」

流水逐花东流去,愿托此心,得还故乡。杯酒送芳魂。12回去的路上,十六神情恹恹,

还沉浸在过往里。我放慢脚步,等她跟上。人的一生不过百年,

却总是不断相遇、相知、相离。有时候,一个错身就是分别,一次照面就是最后一眼。

她未及笄,已识得其中滋味。我忽然开口:「十六,你想学一支舞吗?」

「一支能与神鬼天地沟通,抚慰亡灵的舞。」身是崖间树,是江中月,它化作风,变成雨,

与天地万物相连。腰肢的摆旋,手臂的舒展,一切都是蓬勃有力,

与神殿教授十六虚有其表的华丽舞姿截然不同。这是一支真正的祭祀傩舞。我是如何会的,

我不得而知。只是这一瞬,它从魂魄中苏醒,刻骨铭心带着灼痛。十六站在一棵树下,

眸中映着我的动作。她不敢眨眼错过。我从山花草木中走过,摘下盛放的花朵,

点缀在为她买的发簪上,插在她发间:「放心去。」「有我在的。」所以,

停在痛苦回忆里害怕往前走的小孩。你什么都不用怕,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我替你扛。

这不是谎话。天光已经大亮,我们终于在祭祀前回到马车里。

匆匆将薛观止身上的祭袍给十六穿上,我长舒一口气。「总算是赶上了。」薛观止微挑车帘,

查看周遭情况,他道:「过一会,禁军会去给皇帝清场,不会过多注意我们这边。」

「那时我们就可以下去了。」那就是还要一炷香的时间。我百无聊赖靠在车壁上,这摸摸,

那摸摸,不一会就从小几下摸到一朵花。是刚刚洛水畔摘来的那束花。

看着那古井无波,一本正经的道士,我决定给自己找点乐子。挑出几朵,手指翻动,

一个花冠就戴到了薛观止头上。他接住从额前飘落的花瓣。眼中带着讶然:「这是?」

「是谢礼。」我欠欠地捻起一枚花瓣吹向他,拖长音戏谑:「谢道长——」「脱青衣换钗裙,

为救苍生下莲台,人比花俏。」薛观止失笑,定睛看我:「可是芃芃,这是芍药。」

芍药怎么了?芍药做花冠有什么奇怪的。我正疑惑,十六拉了拉我袖子,附耳低言,

话里带着尴尬:「姐姐。」「三月三,上巳节,赠之以芍药,是为定情啊!」麻了。

我才是乐子。久居奈河,不见花叶,我居然忘了这个!我眼睛四处乱瞟,

愣是不敢再看一眼薛观止。瞥见侍卫离去,我掩面下车。「十六,我先走了!」

……祭祀的场地广阔。百姓聚在一处,与那些王公贵族泾渭分明。我选了一处站定,

薛观止走来站在我身边,我同手同脚往边上移出一步。他微顿,又靠过来一步,我再移一步。

如此反复……「小心,再走就掉下去了。」他扶住我的手,我身边再过去两步就是一个土坑。

「我……」刚准备反驳他,边上就传来别人的谈论声。「尽是虚头巴脑的东西!

税赋收得这样重,北边闹灾搞这玩意有什么用!」「我看钱全进了这些当官的口袋!」

「不是说这次是宫里头的公主出来当主祭,想来是很重视。」「诶,你看她出来了。」

「公主来有什么用!她难道能变出钱,下出米!」「嘘!」有人扯了扯那不忿的男人。

「别再说了,小心惹出事!」我转头看向祭场,十六走在最前,脸上覆了张狰狞傩面。

傩面刻世间百态。面具下的她自己又会是什么样的神情。绝不会是快乐。

这场祭祀从一开始就是天子与官宦的遮羞布。祭祀结果如若好,那是天子圣明,如若不好,

她就是那只替罪羊。长风烈烈。她独自爬上那高高木塔祭台。这场祭祀。开始了。

13三牲摆满台下,鼓响铃鸣。十六在高台上洒落酒水、兽血,金饰玉器随着动作锵锵作响。

她跳得很好,没有一丁点出错。可没有人在意这个。王公贵胄各自谈笑,

百姓盯着那些牺牲——那是肉,等这场祭礼结束,就会分发给他们。

谁会管高台上的漂亮人偶跳得怎么样。那不重要。曲散烟灭,祷词唱罢,

这场漫长的祭祀终于结束。十六爬下高台,摘下面具的脸汗津津地泛白。她没成年,

这样一场祭祀已然耗***体力。撑着一股劲,她站得笔直,和人山人海外的我对上眼。

她还没来得及笑,有人站在了她面前,是养在皇后膝下的十五公主,赵青鸾。

她上下打量十六,嗤笑一声:「仍是俗物。」「不过,那支簪子不错。」「把它给我。」

十六往后退了一步,护着那枚我送的发簪,未再低眉垂首。她一字一句,

十分坚定:「唯有这个,绝不可以。」赵青鸾挑眉,手一伸,就有侍卫奉上长鞭。

她慢条斯理开口:「你觉得,我是在和你商量?」「我许久没踩过花灯了。」「你来作花灯,

不知踩坏后——」「会是什么样。」长鞭扬起!「十六!快跑!」我看着祭场中发生的事,

愤怒到了极致。要到她身边去!要快!祭场外围着禁军,我闯不到里面。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我奔向那些世家贵族的车马处,抢了一辆牛车,将袖刀狠狠扎进牛身。「都给我让开!」

青牛受惊发狂,直冲向前。那厢,十六将身上祭袍扯开,扔向围堵她的侍卫,往无人处跑。

左追右堵,她最终被逼得再次爬上祭台。赵青鸾站在祭台下,看着脸色青白,

不停喘息的十六。她笑靥如花,话如蛇蝎:「既然是灯,当然得点火。」「给我烧!」

木头搭建的祭台燃起熊熊烈火,我冲开禁军闯入场内。四面八方的人涌了过来:「有贼人!」

「护驾!」有人跳上牛车,我将他踹落,顺势夺过长刀。我翻身跃坐在牛背上,

一刀砍断挽绳。车架散落拦住那些禁军去路。青牛越发癫狂,我制着它的双角,

无人敢再上前堵拦。「十六!」「那支舞!跳那支傩舞!」我向她高喊。

随后长刀深深割开青牛颈喉,热血迸溅,它前腿曲折,我从牛背滚落在地。祭品已奉,

我敲鼓为乐。血色映着火光,十六在那燃火的高台上起舞。鼓声。兽血。最虔诚的心。

神明应允。黑云摧枯拉朽压入白昼,暴雨如注,电光裂空。轰隆——惊雷砸在赵青鸾身边。

她面如金纸,吓晕过去。祭台被大雨浇熄大火,木架再也支撑不住,十六从台上摔落。

我扑过去。接住了她。心中至宝紧闭双眼在我怀中,我拨开她额前湿发,抚平蹙眉。

我抬头望空中落雨,呵出白色雾气。小孩你瞧。天塌下来也有我在。我没有说谎。远处,

宝座上的皇帝看着一切。他站起身,眸色晦暗:「将这二人压入牢中!」

14这场雨下了很久。昏暗无光的地牢里泛起了潮,石壁上冒出细密的水珠汇流。滴答。

掉在我脸上。瞬间惊醒。关进来已有半日,没有水米,也无人审问。逼仄的地牢里静得出奇,

怀中人的喘息声就越发明显。「……十六?」「十六!」触碰到的皮肤冰冷。

十六在不停发抖。疲惫,惊惶,又淋了许久的雨,她撑不住了。她在失温。

「姐…姐……我……好冷……」听见我的声音,十六的眼睛,陡然亮得惊人。

「我今天……是不是很厉害。」「这一次。」「我能护住……你给我的东西了。」

她伸去摸发簪的手垂下。「十六——」我将她平放在地,颤抖的手去要按压她胸口,

又忽然停住,靠上去听。咚。咚咚。我几欲落泪。薄弱的胸膛里,那颗心还在缓慢跳动。

我解开衣衫,将十六抱在身前,不停地搓暖她的身体。真的很冷。她怎么会这样的冰,

这样的瘦。……不行。除了让她身体回温,还必须让她吃点东西。我咬破手腕。

血一滴滴流进她的口中,润红***。不知过了多久,雨声渐歇。十六的呼吸平缓,微睁开眼。

「醒了?」「还冷吗?」十六摇头,靠在我胸口。「……好听。」「好暖。」

她在听我的心跳。毛茸茸的脑袋贴在心口前,像一只小狗。小狗喃喃细语:「姐姐。」

「我很聪明的,学东西很快,会绣花会写字,吃得不多,也懂得照顾人。」

「我还能把份例都省下来!给你买最好的酒,最漂亮的衣服。」「你能不能……」

「留下来……陪着我。」少顷,十六又像是找台阶似的,

闷声说:「就算……就算是不留下来,也没关系的。」「我能照顾好自己。」「我能的。」

只是说出这句话后,她紧紧地抱住我的腰,等待判决。「好。」我听见我的声音在说「好」。

怀中的这个人。我愿意对她的所有要求都说——「好」。1**容片刻温情。

牢门外传来铁链响动,有人进来将十六扯起。「公主,陛下要见你。」十六眼中惊惧,

如同被拎起后颈的小兽,拼命挣扎,又挣不脱。她不肯撒开我的手。「我不去!放开我!」

「我要和姐姐在一起!」皇帝身旁的老太监尖促地笑了一声。他不看十六,只盯着我。

「姑娘,待在这里是死,去了反而能活。」,「公主还小不懂道理。」「你多劝劝她。」

手腕上的咬痕突然开始灼痛,我忍下不适,拍开他们扯住十六的手。「你也知道她是公主。」

老太监不置可否,拂了拂身上的尘:「时间不等人,姑娘尽快。」我不再理会他,

为十六整理好乱发。「没事的,我在这里。」十六噙着泪,仰头再次问我:「姐姐,

你会在这等我吗?会真的一直陪着我吗?」「会。」我对她的回答不变。

她不舍地放开我的手,走在通道里不停地回头看,直到看不见。脚步声消失。我再也撑不住,

跪坐在地。手上的伤愈发疼痛。半昏半醒之际,有人抱起我。我疲惫地睁开眼,

看见了薛观止。我扯了扯嘴角:「薛道长是犯了事,还是破了戒,怎么也被关进来了。」

为我擦汗的手微微停顿,转而轻握起了我的手腕,一直不放开。「……喂。」

「怎么做道士的还乘人之危啊。」「且不说男女之防,人鬼也有别吧。」

他垂眸看我:「原来你会这样……牙尖嘴利。」「……」我很想瞪他,但使不上劲,

只得带着怨气开口:「动手动脚就算了。」「你怎么还落井下石骂人。」「不。」

他眼中认真,话却说得很轻:「这样灵动的你很好。」我愕然,

一时间不知道要拿什么话堵他,才能争得上风。薛观止抱我起身,有阵法在脚下闪现。

他要带我回奈河。我急道:「我答应了十六,我要在这里等她!」「可你自己不能等了。」

他抬起我的手腕让我看见——咬痕周围的皮肤泛起青白,隐约透明。薛观止道:「芃芃。」

「境域内受的伤痛见了血,会对你魂魄有损。」阵法已成。我听到奈河风声。

……十六游魂一样迈着步子回到地牢内。没有人。那个答应要等她,

要一直陪着她的人消失了。心口上衣服洇出血迹,她仿佛不知痛。闭眼。再睁眼。

仍旧空无一人。只有她自己的声音荡在这里。「骗子。」16「还在生气?」

桥女倒了杯茶给我,袅袅茶烟顺着窗飘出,散在那个磨药人身边。我侧过脸盯着那杯茶。

「也不是……生气。」我没有办法去指责带我出来固魂的薛观止,

可想起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十六,就会难受。所有的承诺都变成了一场戏言。要怎么办。

那样倔强的小孩,那样一颗捧到我面前的真心。「茶凉了。」薛观止身上带着清苦药香,

替我撤下那杯冷茶:「现在好些了吗?」我避开他双眼,胡乱地点了点头。「是我的错。」

「不会再有这样让你两难的时候。」他在道歉。桥女眼波在我和他之间流转一圈,

长叹一声:「唉!」「说来说去,终归是要再次相见,才能知道接下去要怎么走。」「芃芃,

就看你自己怎么决断了。」要去的。我许下的誓言,怎能不兑现。洛邑下雪了。北风急吹,

行人却不慌走,聚在长街两旁低声交谈,我与薛观止也站在其中。街中间跪着一名女子,

她怀中抱着牌位。众人议论:「那是?」「听说是魏长史家收养的孤女。」

「魏长史前几日不是全家都被抄斩了,那她是怎么活下来的?」「没上谱,

一家七十六口就活了她一个!」「哎,不说了,那位公主的仪仗来了……最近日子都不好过,

快躲躲!」落雪更重,压弯枝。那女子看着越来越近的仪仗,哀歌不断。

仪仗的车马停在她面前。她高唱:「硕鼠着绯食仓廪,冢中枯骨坐金殿!」「彼苍者何辜!」

「赵顺嘉!」「你助纣为虐!陷害忠良!」「不得好死!」无须车中人下令,

就有侍卫将她拖行收押,她甩头躲开捂嘴的手,再次高喊:「彼苍者何辜——」话音断绝。

仪仗前行,鸟雀竞飞,唯余白雪覆盖上艳红血迹。行人皆不敢再看。

有一名锦衣小童涉雪前来,向我与薛观止行礼,他道:「我家主人让我带两位贵人入府相见。

」我见到了十六。她又长了两岁。镶满宝石的翡翠屏风前,她长久地看着我,直到烛火熄灭。

她的声音才在暗中泠泠响起:「姐姐,如今我有了名字,上了玉碟。」「我叫——」

「赵顺嘉。」17入公主府已有月余。我与十六只在入府的那天匆匆见了一面,

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这些日子,吃食用具无有一处怠慢,甚至可以说是豪奢。

只有一点除外。府中人从不让我出府,薛观止也不行。我拦下过府中女官,

她只讪讪答道:「公主在宫中侍疾。」我追问皇帝究竟得了什么病,

十六要这样每天都留在宫中。女官闭口不言。府中肃杀的氛围越来越浓烈。大寒这日,

女官急匆匆寻我而来。「姑娘快随我来,外头要乱了。」我不肯动:「你们公主在哪?」

女官三四次都拽不动我,终于崩溃道:「姑娘!这是天家同室操戈!」

「公主自会在尘埃落定时归来,我等保重性命才是对她最好的帮助!」皇帝沉疴不醒,

久不立诏。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今日五皇子率兵围城,要与前太子争位。天地朝堂,

胜者为王。拼死一搏相斗,谁为胜者,谁独坐金銮?不到最后一刻,都是难分难解的事。

那十六呢?她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我不能知晓。但绝非易事。

女官还在扯着我哀求道:「姑娘,走吧!」随后她身子软在我怀中,是我拍晕了她。

「要去寻她吗?」薛观止站在门外,还是那副淡然模样。我点点头。

「还望道长替我照料好她府内诸事。」我从马厩中牵出一匹马。不等骑出府去,

就有一名衣甲带血的小将闯入府中。他急道:「公主呢?公主哪去了!」「她不见了!」

18十六不见了。她和老皇帝连同玉玺一起失踪了。五皇子原本与她商定里应外合,

由他围城杀入,十六在宫中接应。可宫门开,两军厮杀之际,双方都找不到十六与皇帝。

没有诏书,能做伪诏。没有玉玺,也可仿造。但没有老皇帝尸首,却是天大的麻烦。

这是摆上台面的得位不正。后患无穷。眼下,前太子与五皇子都在满城找她。

她是这场夺位中唯一的变数。我在洛水渡口找到了十六。天地白茫一片间,

一只小船横在洛水上。十六坐在船头,连肩上都落满雪,

她没有回头看我:「姐姐是不是在想——」「当年那个一袭新衣都没有的累赘公主,

她是如何做到翻身搅乱宫闱。」「且又是怎样坏事做尽,才被人当街怒骂。」她转过身,

不再叫我姐姐:「芃芃。」「这很简单。」「我就是个天生坏种。」「是你真心错付了。」

说得干脆决绝,不容分说。可是十六……既然是这样。你又为何眼底是那样难过。

「叫不叫姐姐都无妨。」我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她这样一句。十六错愕间。我拉她上马,

护在身前。「我不会去追问你为何改变这么多,也不会去探寻是否另有隐情。」

「你既然要做,就有你的理由。」怀中人身体僵着。她如今快有我高了,我稍微低头,

就能俯在她耳边。我想了想问她:「你喜欢『赵顺嘉』这个名字吗?」她没回答。「那么,

我还是喊你十六。」「十六。」「天地广阔,我都会陪着你。」「接下来要带你去哪?」

「……」十六终于开口,她低声道:「回宫中。」变数外仍有变数。

有一支不属于前太子与五皇子的军队杀入宫中,形成黄雀之势。漫天刀光剑影中,

有长枪劈向十六。裂空声铮铮。它穿透了我的身体。19【十六】这场宫变是早有预谋的。

大雪纷飞也掩盖不住皇城内外的血迹。十六踏上长阶。皇宫中有一处暗室,老皇帝就藏在那。

但这时,他早已咽气。杀他的人和最终得位的人,谁都猜想不到。

是曾经太子身边平庸的跟班——七皇子,赵纬。十六点着一盏灯,暗室内有了光亮。

赵纬抬头问她:「外面的事都解决了?」

十六看着死不瞑目的老皇帝道:「你选个吉日登基就行。」赵纬手握玉玺,

在暗室中短促笑了一声。他恶意满满:「赵顺嘉,我说你为何会选择与我合作。」

「你设计让太子被废,又让五皇子与他相争,背地里又寻上我。」「你以为我最好糊弄?」

「父皇死前都告诉我了。」「还有一次『天机』。」「你不要有任何妄想,

我还能让你过得快活些。」十六垂目。斑驳的烛光下。她面容平静,跪了下去。「陛下聪慧,

我等雕虫小技有辱天颜。」再又俯身一拜。赵纬看她就像一只蝼蚁,猖狂乱笑,

摆手让她出去。十六心想。傻子的确好糊弄。冬日夜长,雪依旧不停下。

废太子与五皇子皆已伏诛,有一个人还等着十六了断。曾经十六住过的小苑内。

十五公主赵青鸾被缚着双手,堵着嘴扔在地上。十六将堵在她嘴上的布团拿开。

赵青鸾喘着粗气,低低笑出声:「想不到你这个贱婢能翻身压我一头。」

十六面无表情:「无非是成王败寇,如今你为阶下囚。」「那可说不准。」赵青鸾挣坐起身,

「赵顺嘉,你想不到吧,我还有后手!」「益州那位异姓王与我有婚约。」「当年那夜,

你与我前后降生,可凤鸣吉兆是落在我头上。」赵青鸾眼中癫狂。「我能争赢那一次,

就能争赢第二次。」「来日方长!」十六抽出架上的环首刀,刀光寒冽。「但你活不过今日。

」「赵顺嘉,你敢!」「求娶的队伍不日就会抵达洛邑,我若不出现,他们就会攻城!」

「他们早就带着新嫁娘走了。」十六一步步走向她:「你焉知我没有筹谋?」

「我从来不屑什么凤鸣吉兆,可你的人今日伤了她。」「你必死无疑。」环首刀闪过。

满头珠翠的漂亮头颅落地,仍睁着眼,不敢相信。十六跨门而出:「『赵顺嘉』这三个字。」

「我从未喜欢过。」顺嘉……顺嘉。顺从为嘉。顺从皇权?顺从那些所谓的上位者?

还是顺从这世道?可这世道烂透了。只有那个人。一而再,再而三,闯到她面前,遮住风雪。

今日事杂,稍有不慎,自己就中了毒箭。不得不藏入一处民宅避开敌军。昏厥前,青衣闪过,

零星几声人语。再睁眼就是洛水的小船上,是那个人第一个找到自己。她不问对错。

只问「要往哪去」。十六心中那个犹豫许久的念头,在此刻敲定。再度飞到手中的鸟,

会有金屋相配,不会再让她飞走。说好要相伴,困着也是一辈子。朱雀长街上骏马疾驰。

——想见她。……公主府中。十六焦急地推开门,询问女医关于芃芃的情况。

女医的表情带有一丝奇异,她道:「那位道长给的药十分好用,这位姑娘现在已无大碍。」

「但有一事请恕下官多嘴,因其实在少见……」「——这位姑娘长得可真巧啊,

居然连骨相都一模一样。」「公主要是再长个三四岁,和她站在一起,神仙来了都无法辨认!

」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十六猛然停驻。雪停,女医告退。紧闭的屋内燃起犀角。

四散的烟雾里,榻上昏睡之人在灯火照映没有影子显现。她的腰腹处还有一道狰狞的旧伤疤。

今日那一枪如果没有被挡下。十六自己的腰腹处,在同样的位置,就会出现这样一处重伤。

大梦初醒,十六脑子一片空白。是了。早该想到的。以为是巧合的事,

一直有一个不对劲的地方。除了越长越像的脸,这个人,每次出现都只有二十岁的面容。

——她永远停留在二十岁。雪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一片比一片更重。十六将芃芃抱起。

打开门,将她交到一直站在门外的人怀中。十六的声音冷若冰霜。「薛观止。」

「不要再带她来了。」20像是长久地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我十分悲伤。

醒来却又忘记是因为什么这样的伤感。恍若隔世。奈河的小院中,薛观止在煎药。我倚着门,

没有问他,为何又带我回到了奈河。只是无由来地问他一句:「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一面?」

梦中那一角青衣。像又不像他。薛观止避而不答,递给我一碗药。刚煮好的汤药升起水雾,

让我看不清他神情,他道:「我平生未有悔恨事,唯有一件过错。」带着一丝惘然,

十分晦涩。但和我问题毫不相干的一句话。我被药苦得直咂嘴,上头的很,

不愿去探寻他话里深意。恼怒地瞪他一眼:「今天可不是花灯会,不要和我打谜。」

无奈这人又递过来一碟粽子糖,我这火还没撒出去,就灭了。「芃芃。」「嗯?」

薛观止坐在我身边,我能闻到他衣上皂角香味。他平静问道:「十六如今身居高位,

和从前相比已是云泥之别。」「而你轮回之事,已经入梦两次,还没有寻到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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