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方芷欣毁容的第五年。
所有人知道我离了她没法活。
可聚会上,她白月光却当众问:“如果没有那个丑八怪,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毫不犹豫点头:“愿意。”
不少人被震住,向我投来怜悯目光。
不曾想我笑容满面,啪啪鼓掌道:“破锅配烂铁,你们俩天生一对,正好不用来祸害我了。”
1
半小时前,林兆组饭局,女朋友方芷欣在酒店和他喝交杯酒。
同一时刻,我被高空坠物划伤脸,要联系医生急救。
我虚弱地发消息求她到医院陪陪我。
可她冷笑骂我太矫情:反正都是个丑八怪了,多道口子一点问题也没有。
说完那句话,又皱眉叫我写检讨,让我好好反思这次因小事打扰她。
这一霎,我的心好像和脸一样,有源源不绝的血淌出来了。
2
这不是方芷欣第一次要求我写检讨。
过去我一旦哪里让她心情不好后,都会立刻写好厚厚的检讨,力求下次更小心地呵护她。
但此刻,看着滴满鲜血的检讨纸,我心里没有一丝表达欲。
大半夜发小给我发了消息,传话方芷欣喝醉了,让我开车接她回家。
我几乎想都不用想,就猜到这是她给我将功赎罪的机会。
千篇一律的套路。
在我面前,方芷欣是过去,现在,包括我那不曾抵达的未来里——
都不会觉得自己有问题的。
她只会觉得做错的人是我,蹙眉冷语,颠倒黑白。
等我为了她情绪主动揽下错误并上交检讨书,她嘴角的冷笑却翘得更高:“怎么样?下次还敢犯错吗?”
打完棒子过一阵又施舍地送我个一次性塑料杯,赏个甜枣。
赏完我还要表达自己的喜悦和感激。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我和方芷欣的恋爱方式变成这样了。
呵护她,随着她。
为了她,一寸寸地把自己压进土里,惶恐又热切地,注视着她远方的身影,好像离了她我就活不下去。
但大晚上接她时,方芷欣不满我怎么来得这么晚后,着看着我脸上旧日的疤口和新增的划伤,竟嫌弃地,在半醉中吐了真言:
“算了,来晚点也好。”
“毕竟你这张脸,我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恶心。”
恶心。
最后两个字,如一道利箭,把我整个人都射穿了一样。
我的女朋友,她永远也不理解,几小时前我看着镜子中满脸血的自己,如此绝望,如此应激。
我其实并不是个乎容貌的人,不管是当年被全校师生评为“A大校草”,还是毁容后被各路人嫌弃时,我心里都没多大起伏。
但我不可能不在乎女友对我容貌的看法。
更何况,我这张脸,就是为了保护她伤的啊。
回家后。
方芷欣躺在床上,半命令地问我:“詹言,你明天有时间继续给我当司机吧?”
当司机。
怎么会没时间给她当司机呢?
生活在大城市里,这几年,为了方芷欣出行方便,我为她考驾照,练技术。
就连家里这辆每个细节都按照她心意布置的小跑车,都是我耗费攒了好多年的工资,咬牙买下送给她的。
但方芷欣仍会嫌弃。
因为我开车的侧脸很丑,因为我送给她的小跑车价格不是最贵。
无论多一心一意的付出,也比不上林兆在网络上下载下,然后转发给她的一朵玫瑰。
方芷欣很久没听见我回答的声音,意识到我在走神了。
半撒娇地抓住我胳膊:“算了,明天把我准点送到酒店就好,这次不怪你。”
我不动声色地把胳膊从她的手中抽出来,说:“可以。”
然后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如果二十四小时间前收到这份撒娇,我的嘴角会不自觉的弯起来。
但现在,我脸上毫无起伏。
第二日,方芷欣被我送到酒店后,说参加完这第二波场同学聚会,未来几天都陪我。
“记得中午一点来接我。”她最后不忘对我提出要求。
但一点到了,我没在酒店约定的地点接到人。
担心她会不会有了其他安排,我给她发了不少消息。
一条也没有回应。
辗转几次,终于联系上一位同样到酒店参加聚会的老同学,打算问他方芷欣在哪儿时。
竟收到林兆发来的:聚餐后,老同学们一起出游的视频。
视频中,方芷欣左手挽着林兆的胳膊,递给身边人一件印着大牌logo的大衣。
衣领是高到正好能遮住面部疤痕的。
我曾在橱窗旁看过这款名贵大衣很久。
很久。
久到全身所有的血液将我和方芷欣过去的五年冲洗一遍后。
我睁眼,闭眼。
感到那些曾想在心中珍藏一辈子的画面刷地一下,连同在手机上看到的这段视频一起。
变成了单调乏味的灰白色。
我突然笑了。
咫尺之间,手机视频中的方芷欣也在笑。
眉眼弯弯,春意盎然。
对着林兆,露出前所未有的笑。
可很神奇的。
却没在心中涌起大面积的醋。
3
傍晚。
做饭时我听到一阵脚步声,从门口的方向向我传来。
长长的发丝落到我的肩膀上,有人缠住我,为中午的失约弥补。
方芷欣难得对我这样。
唯有几次的撒娇,大多出现在做饭,工作等不适合撒娇的地点。
可方芷欣不懂。
又或者她懂,她只是不在乎这样会增加我的工作量,不在乎那些我为了分心照看她,替她挡下的从油锅中溅出来的油和疤。
这次也一样。
可当这次的油再一次向她溅出时,我不自觉地避开了油。
滚烫的油落下来了,滋滋声响起,我和她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下一秒,尖叫声响起,方芷欣抱着被烫到的手臂,愤怒地跑出厨房。
奔跑中一张卡片从她一袋中飘出来。
卡片上是漂亮的花体字体。
林兆:“宝贝,这些年,我一直忘不了你。”
林兆:“不,不只是忘不了,这些年,一想到有另一个男人曾把抱在怀里,嘴唇吻在你的心口上,我就难受到心伤。”
把卡片翻了个面,字密密麻麻的。
结尾还有一行熟悉婉约的小字:
“我也是”。
我也是。
我也是什么?
是忘不了白月光。
还是一想到我曾搂过她,吻过她,心中就不自觉地泛起难过恶心?
我没心思再想。
但这些肉麻的字眼在我面前晃得眼睛发疼。
夹起卡片,随手一扔。
卡片乖巧地落到了厨房门口的垃圾箱里。
想当年,我也曾因方芷欣心中一直住着个白月光,而暗戳戳吃醋。
吵着,闹着,抓着我为她受伤的脸,求她别想着过去记忆中的幻影,看看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我。
可我越这么做,得到的越是相反的效果。
她认为我疑神疑鬼,控制欲强,作为一个丑八怪,还要这要那,对她要求那么多。
但她呢?
身为我不久后要正式成婚的妻子,她心中就没有一点点羞耻心吗?
好一阵的,我都没从情绪中抽离出来的感觉。
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方芷欣发现口袋里的卡片不见了。
在房间和客厅找了好一会儿后,她走进厨房。
发现卡片躺在垃圾桶里后,一下完美无瑕的表情微微裂了一下。
“卡片是你扔的?”
我把饭菜盛到自己碗里:“同学聚会玩得很开心?”
方芷欣好久都没等到我给她盛的饭,抿下唇:“我别总吃林兆的醋了。”
“我与他好多年前就不可能了。”
我听得索然无味,吃完饭就走出门,到小区外散步。
然后,完全不管,她跟着我冲出门,难得编织出哄我的动听谎言。
结果在一声表演出的哭声后,那道令人生烦的喋喋不休消失了。
我没停下脚步。
我想我已无法为她暗戳戳吃醋。
也无法再心软摇摆,为她的泪水付出更多动容。
方芷欣是没心的。
她像欣赏猴子表演似的,看过去的我为她哀求检讨。
哪怕看着我为了保护她,曾奋不顾身冲上去把她推开后,被多年前的高空坠物划毁容的脸。
她也只感到恶心。
我爱得够深,被伤得够惨,迟迟得不到反馈,整个人都快化了。
那么,不如干脆利落地放手。
散完步回到家中,看到书桌上多了一只男士护脸霜。
“詹言,涂一下试试?”
我扫了眼护脸霜背后的说明文字,忍不住嘲讽念出上面的重点:“不适用于面部有伤者,易造成二次伤害——方芷欣,我想这瓶男士护脸霜原本要送达的主人不是我。”
我拿起公文包就往外走。
方芷欣抓住我的手。
“你误会了,我只是听林兆说这个牌子的护脸霜护肤不错——”
我拉开她的手:“哦?于是你火速给林兆买了这支护脸霜。”
“只是中途送了大衣,就打算把护脸霜下次送。”
“不曾想我这边出了状况,就中途决定让支护脸霜给我进行二次毁容?”
“詹言,你怎么能这么揣测我!”方芷欣这次的泪光不像是装的了。
“那你现在给我编个真相?”我很有耐心地俯示她。
她嘴唇抖了抖。
欲语泪先流的画面里,似乎是我深深误会了她。
4
方芷欣最后终于说出的话是我太不可理喻了。
说完搬走房间里的她的物品,住进宾馆。
仅留下那只成为导火索的护脸霜。
其实很久以前,她也确实给我真心挑过护脸霜的。
那时我的脸刚刚伤到毁容,不想挟恩图报,就此耽误她。
可她却抱住我,捧起我的脸。
看着我脸上贯穿面部的疤,目光小心又柔软的。
像是在看心中的珍宝。
然后她为我寻医,问药,到处找患者也可以用的高级护脸霜给我护肤。
我当时身边不少人都嫉妒我。
嫉妒我毁了容还有这么好的一个女朋友。
我确实曾有一个很好的女朋友。
但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没想到林兆亲自到小区找到我。
“不就是我推荐错了护脸霜吗?脸上本来就有疤的人,干嘛那么在乎皮肉?”
我直接没给他脸色。
受过伤的人就该合理承受二次伤害,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歪理。
林兆见我没被劝动,又说。
“我真的对你没什么恶意。”
“那天发视频,也只是身为小欣的初恋,好奇她为什么和我分开后,找了个毁了容的男人。”
“并不是取代你,成为小欣的丈夫。”
我碰了一下脸上的疤,皮笑肉不笑开口。
“不是想成为丈夫,那就是想为爱当三?”
“小三哥?”
话音刚落,一直和林兆保持连线的方芷欣尖叫起来:
“小三哥?你才是后来的詹言!”
“你怎么敢这么讽刺他啊!”
“从现在起,我不是你女朋友!”
5
似曾相识话在我耳边炸开时。
是我因吃醋不小心弄破了她和林兆的合照。
被又抓又打又自我检讨后,我不顾大雪天,跑了很多家店,又托了好多人,终于把照片修复。
但方芷欣对修好的照片不屑一顾:“修好照片表层有什么用?你修得好拍照时,我和林兆在一起的心情吗?”
“你以为什么都跟你那张破脸一样,成天都需要修来修去啊!”
说完,她冷笑着看着我刚动完手术的脸。
撇嘴说:“从现在起,我不是你女朋友!”
我几乎是立刻被吓到了,哀求着,害怕着,甚至忘了男儿膝下有黄金。
她听了好一会儿,终于说:“詹言,看你现在这惶恐懦弱样子,你——”
你配当我男朋友吗?
她最后几个字终究是没说出口,但很神奇的,看着方芷欣无声的嘴唇,我进自动补全了她没说完的那句话。
然后我站起来说:“我会努力配上你的。”
说完我倒在地上,看着窗外大雪,感觉自己心口上也落了一万片无声落下的雪花。
“林兆”这两个字的对方芷欣而言,永远是特殊的。
类比于峰尖雪,天上月。
那种那种无暇美好,封藏于记忆里,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也是我曾经想要靠近,想要取代,想要成为的对象。
可如今的我不想了。
于是哪怕发小担忧说他好像看到方芷欣和林兆挽手逛街。
我内心也毫无波动,甚至发出一阵果然如此的智慧大笑。
无论是,他们逛街,他们挽手,他们为彼此朋友圈点赞。
还是他们穿情侣装,吃情侣餐,甚至进同一个酒店开房。
我冷静无比的看着这一切,冷静地看着她,看着他,看着那个曾对方芷欣情深不寿的“我”,慢慢消散死亡。
发小终于发现事情不对劲了。
牵头为我和方芷欣组了个游玩局。
抵达碰头地点时,我穿得很简单。
林兆看着我明显没打扮的样子,皱起眉:
“詹言,小欣想见你这么久,你就打扮成这样子来见她?”
我淡淡没说话,过去这个人见我时也不见得穿正装。
但方芷欣不会在意,就算我提到,她也会蔑视地看了我一眼,说:
“林兆又不是破相的你,人家帅,穿什么都得体好看。”
游玩的地点有多个展馆。
我叫来导游,先带我们去了机械馆。
方芷欣和林兆在一起时喜欢去。
有同行老同学碎嘴说:“机械馆?那不是在学校谈恋爱时,因为方芷欣和林兆天天约会的地方嘛。”
声音很小,却勾起我三年前,第一次见到林兆,傻呵呵地同意他看着我和方芷欣一起去展馆约会的时候。
由于记得方芷柔喜欢各种二次元小挂件,我握起她的手,迫不及待地带她参观二次元展。
可她硬生生地脱我的手,转身踩了我一脚。
然后径直向前,去了机械馆。
林兆在看到水族馆门票的时候,眉眼弯弯:“詹言,没想到小欣还是这么喜欢机械。”
白月光,是那种把对方的一切,都心心念念,珍藏上心里的人。
与我这种随时可扔的丑八怪有天壤之别。
方芷欣虽让我对这个小插曲别计较,但我从此一看到机械馆就有点反胃。
发小却在此时拍拍我的肩膀:“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像大学一样喜欢参观机械馆。”
我笑笑:“哪个男生不喜欢机械呢?”
话音刚落方芷欣却楞住了。
我想八成在楞每次跟她约会时,我都弃机械不顾,一脸向往二次元的样子。
是了,她可以因白月光天天看机械。
我也曾因她强迫自己喜欢上二次元。
“方芷欣不喜欢机械,只是她喜欢你。”
我淡淡地,对林兆说出这句三年前就打算说的话。
我懒得忍,大概是因为林兆这朵白莲花,天天在我面前乱晃。
虽然有人坚持认为他是白月光。
几个展馆差不多看完后,大家聚餐吃饭,又喝了点酒。
酒后半醒半醉的时刻,所有人的话都放开了。
轮到林兆说时。
他借着酒意,半真半假地当众问:“小柔,如果没有那个丑八怪,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种过分直白的话语,太难看。
所有人脸色变了。
一瞬间的寂静。
只有被他提到名字的人,毫不犹豫点头,说:“愿意。”
发小怒了,更多人向我投来怜悯目光!
不曾想我笑容满面,啪啪鼓掌道:“破锅配烂铁,你们俩天生一对,正好不用来祸害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