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我抱着抄好的经书去见太后。
这是七年来,我们约定俗成的习惯,她会惯例般询问几番我的功课,考一考我默的诗文。
但走到殿外时,我顿住了脚步,我听见嬷嬷口中,提到了长宁公主。
我在宫中七年,只守着自己的小院,我已经许久,没听过关于长宁公主的消息。
只大概知道,她的病,约莫是好了的。
嬷嬷为太后奉茶,话语颇为感慨:
「公主如今总算是敞开心扉了,也不枉魏侍郎苦等这么多年,一番情深,到底有情人,还是终成眷属。」
「这世上,再大的苦和难,时日经久,也总会过去的。」
「是啊,如今公主大婚,太后娘娘,可还有需要准备的?」
……
二月十六,长宁公主同御史中丞之子魏清大婚,民间盛传,长宁公主心怀大义,为国祈福十年,魏清苦等公主十数年,公主病重时,亦是魏清苦守病榻,二人本就天作之合,一段佳话,良缘今成,举国欢庆。
西殿里,我问阿婉:「贺人新婚的吉祥贺礼,通常都有什么?」
阿婉正在埋头打璎珞,闻言,笑呵呵道:「奴婢也不清楚,不过从前未入宫时,见家里娘亲送新婚贺礼时,大多会在礼盒外附一枚同心结,至于礼物嘛,不拘什么的,布匹瓷器什么的都可。小郡主怎么突然问这个?」
窗外清浅月光泄入屋内,我轻轻摇了摇头:「随口问问罢了。」
她如今过得安好,那位魏侍郎定是世上极好的男子,但愿她永远不再想起那段过去,也不要知道,还有我的存在。
我没想过要做什么,但还是在几个夜里,偷偷打下了一枚同心结。
遥祝她安乐幸福吧。
我本以为,这份送不出去的贺礼,不会被任何人知晓。
但那日,太后娘娘让我去玉佛殿烧经,烧得是祝祷经,那是七年来,我第一次走出慈安宫。
一路上,我都将头埋得很深,直到走进玉佛殿,神佛在前,我跪在蒲团上,默念祷告,方觉心安。
我闭着双目,安静祷告,全然不知何时,殿中已进了人。
一声清脆的响指声在我耳边响起,我被吓了一跳,侧目看去,身侧蒲团上,坐着一和风笑意的少年。
沈砚着一身紫衣,华服玉冠,他屈起一只长腿,手撑在腿上,支着一颊,侧目看我:
「小郡主,我可是知道你的名字了,沈落冤,是吧?哪个冤呀?」
我忙起身,对着他恭敬地行礼。
他似乎对此有些不耐烦,一把将我拽了起来,啧了一声:「往后,没外人在,都别行礼了。」
他的手还搭在我的胳膊上,我抬眸看他,一瞬怔愣后,他才松开,随后又恢复了方才肆意张扬的模样。
他再度屈腿坐在蒲团上,而我规规矩矩地跪在一旁,继续完成我的祝祷。
他或许有些无聊,在一旁东倒西歪,一手撑地,侧仰至我身前,令人无法忽视。
「我听说,你是皇祖母从宫外带回来的,皇祖母把你养在身边这么多年,我居然现在才知道。」
「我今日是陪姑姑回宫的,姑姑就要成婚了,说起来,我也有许久没见过姑姑了,自从她礼佛回京后,身子一直不好,还一直不愿回宫,如今要出嫁了,怎么说也要拜见皇祖母和父皇。」
「对啦,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的冤,是那个冤?」
沈砚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即便鲜少知事,我也知道,他是帝后最疼爱的嫡子,生来便是尊贵的皇太子,这样金尊玉贵养大的人,骨子里自然也是天然的骄傲与少年意气。
我睁开眼时,他在一瞬间撑起了身子,笑着朝我凑近:「所以,是哪个冤?」
「冤孽的冤。」
佛殿外几声钟声响起,他的神色有片刻的惊讶,我敛了眸子,开始整理面前的经书。
空气陷入片刻沉默,良久后,耳边传来少年清朗又带着浅浅笑意的声音:
「小郡主,我告诉你,冤同宛分化而来,宛之可言,宛彼鸣鸠,翰飞戾天。你当做那展翅在天上的鸟儿,自由翱翔。」
十四年卑怯的生命里,我第一次,听见了这样的话,我呆愣地望着他,久久无言。
直到一声钟声响起,我回过神来,垂下眼眸。
沈砚坐在一旁,揶揄地笑了笑:「怎么,觉得我长得太好看了,不敢看了?」
他的笑声回荡在空荡的大殿之中,眼前的经书早已燃尽,我站起身来,便要告退。
不料,袖中一枚同心结,掉落在地。
我欲拾起时,已被眼疾手快的沈砚捡起。
他手指勾起同心结的带子,眸中笑意却停:「你这是……」
「太子殿下,可以将这枚同心结,放到给长宁公主的贺礼之中吗?」
我其实也不知为何,会突然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而他,也或许看穿了我心底的复杂情绪,善良地没有追问为什么,只是将同心结收进怀里,笑着道:
「行,我替我姑姑,谢谢你了,小郡主。」
「如此,便多谢太子殿下了。」
我在心底长长的抒了一口气,走出玉佛殿时,看见了等在殿外的阿七,点头示意后,我回了慈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