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的脑子像是被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叫号声、人语声、打印机嗡嗡声——骤然间被抽离,只剩下一种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耳鸣。他感觉脚下的地面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
“你说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摩擦过桌面,“锦湖苑?1802?过户?”每一个词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女办事员被他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但职业素养让她很快镇定下来,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同情和一丝“原来如此”的了然。她放低了声音,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对呀,高先生。昨天下午,您爱人林女士带着**材料过来办理的。她说您工作太忙实在抽不开身,委托她全权处理。您……不知道这事?”
高明的血液在那一刻彻底凝固,随即又猛地沸腾起来,疯狂地冲向头顶。一股冰冷的寒意和灼热的愤怒在他体内猛烈地冲撞、撕扯。他死死盯着玻璃后面那张带着同情表情的脸,视野的边缘开始发暗、模糊,只有那女人嘴唇开合的画面异常清晰。
林薇?过户?锦湖苑1802?那是他们的家!是他父母半生积蓄加上他工作十年才供下来的婚房!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他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他强迫自己吞咽了一下,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里,尖锐的刺痛感勉强拉回了他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不能乱,绝对不能乱。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冰冷刺骨,直灌入肺腑深处。
“我……不知道。”高明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后濒临失控的颤抖,“能让我看看……她提交的材料吗?”他艰难地补充,“尤其是……签名。”
他的眼神锐利得像淬了火的刀,直直刺向女办事员。那目光里有震惊,有被背叛的剧痛,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女办事员被他看得心头一凛,犹豫了几秒。这种要求严格来说不合规,但眼前这个男人的状态和眼神让她无法拒绝。她叹了口气,飞快地在键盘上操作了几下,调出了电子档案。屏幕旋转,面向高明。
一张清晰的房产**合同扫描件出现在屏幕上。高明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的视线瞬间被合同末尾那几行签名死死攫住。
“**方:高明”。那三个字,横平竖直,笔锋走向,甚至末尾那个习惯性的、略带拖长的勾……和他自己的签名,几乎一模一样!像是一面精心打磨过的镜子,照出了他书写习惯的每一个细节。高明太熟悉自己的笔迹了,他一眼就看出,这份模仿堪称完美,足以骗过绝大多数人,除了他自己。
只有极其细微的地方,能看出模仿者的小心翼翼——某个笔画的转折处,力道稍显凝滞;某个连笔的弧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硬。那是林薇的手笔!他认得出来!多少个夜晚,他伏案工作,林薇就倚在旁边的沙发里看书,偶尔会拿起他签好名的文件,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他的名字,笑着说:“老公,你的签名真有气势。”她竟然……她竟然用这种“熟稔”,练就了这把捅向他的刀!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口,又被高明死死咽了回去。愤怒的岩浆在胸腔里翻滚咆哮,几乎要冲破他的肋骨。他盯着那签名,每一个虚伪的笔画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在他的心上。
“高先生?”女办事员担忧的声音将他从毁灭性的凝视中拉回。
高明猛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里面翻腾的怒海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潭般的冰冷。他掏出手机,动作快得几乎带出风声。摄像头对准了电脑屏幕,迅速而稳定地调整角度。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击,聚焦,拍摄。高清照片被清晰地保存下来。接着,他手指滑动,没有丝毫迟疑,直接点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这份材料,”高明的声音已经恢复了令人心悸的平静,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能听出那平静下冻结的岩浆,“尤其是签名页,能否打印一份给我?我需要核对。这涉及到严重的欺诈。”他刻意强调了最后两个字。
女办事员显然被“欺诈”这个词震住了,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超想象。她不再犹豫:“好的,高先生,您稍等。”打印机立刻在旁边嗡嗡作响,吐出几张还带着温度的纸。
高明接过那几张薄薄的纸,指尖冰凉。签名在纸面上散发着油墨的气息,每一个虚伪的笔画都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信任。他迅速将文件折好,连同那份刚打印出来的业务受理单一同塞进公文包的夹层。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颤抖。
“谢谢。”他对女办事员说,声音冷硬如铁。转身离开窗口,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发出清晰的回响。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支撑着他的,是那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恨意和一种骤然降临的、可怕的清醒。
走出房管局大门,初秋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洒在身上,高明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他站在台阶上,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上。辛辣的烟雾吸入肺里,带来一阵呛咳,也带来一丝虚假的镇定。他拿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录音结束的界面。
他拨通了林薇的电话。漫长的等待音,每一声“嘟”都像敲在他绷紧的神经上。
终于,电话接通了。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某个商场里。
“喂?老公?”林薇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轻松,尾音微微上扬,“怎么这个点打电话?不是在工作吗?”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异常,仿佛她刚刚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家务,而不是在背后捅了他致命的一刀。
高明用力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火光骤然亮起,映着他眼底深沉的冰寒。他对着手机,声音放得很缓,刻意带上了一点被工作压垮的疲惫感:“嗯,在等一个客户,有点空。刚路过新开的那家‘雅筑’家居城,看到里面窗帘样品挺多的,风格挺新。你不是一直说主卧那套旧了想换么?要不去看看?我发你定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意思。随即,林薇的声音染上了明显的雀跃,像小鸟一样轻快:“啊?真的呀?老公你真好!我正好下午没事,离那儿也不远,这就过去看看!等我拍些照片给你选!”
“嗯,去吧。多看看。”高明淡淡地应着,掐灭了烟头,火星在指尖留下一点灼痛,“我这边客户来了,先挂了。”
不等林薇再说什么,他直接切断了通话。手机屏幕上“通话结束”的字样刺眼。他点开地图软件,搜索“雅筑家居城”,将定位地址毫不犹豫地发送给了林薇。然后,他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雅筑家居城。快一点。”